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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館與藝術教育:對話臺北歷史博物館館長張譽騰

時間: 2015.4.11


時間:2015年3月27日

地點: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

對談者:

張譽騰,臺灣地區(qū)首次獲得英國萊斯特大學博物館學博士學位的學人,曾在臺灣自然科學博物館任職,嗣后歷任臺南藝術大學博物館所所長、臺南藝術大學藝術中心主任、臺灣文建會副主任委員,現(xiàn)為臺灣歷史博物館館長,臺灣師范大學博物館學兼職教授。他在博物館學領域發(fā)表的大量著述,2014年當選為臺灣博物館學會理事長。

鄭勤硯,中央美術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美術教育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美術教育史、博物館美術教育、兒童、青少年至成人的藝術發(fā)展。發(fā)表學術論文50余篇,承擔過三項省部級課題。著有《中國傳統(tǒng)美術教育思想》、《中國美術教育史略》《林風眠畫傳》、《鄭勤硯書畫藝術》等。主編高校教材《動畫概論》、《經(jīng)典動畫導讀》,編寫《美術鑒賞》、《書法鑒賞》,主編《我的第一本藝術書》、《365個藝術創(chuàng)意》、《小小藝術家》等系列圖書150余冊。

 

鄭勤硯:您近日在“鑒往知藝——當代兒童藝術教育進行式”研討會上作了“博物館與藝術教育”的主題學術報告,提出美術館第一要務就是要把物件當成審美思考的對象,發(fā)掘藝術品的內(nèi)在價值,也談及博物館教育者需要具備的能力范疇。您是怎樣走上博物館人的道路的?“陰差陽錯”進入博物館的背景,為您成為一個資深的博物館人奠定了什么不一樣的視角與基礎?

張譽騰:1980年,在美國學習動物學的我回到臺灣后,陰錯陽差地被分派到“臺灣博物館”工作,而我此前對博物館知之甚少。有一次看到一篇題目叫做《該進博物館的博物館》的文章,意思是說,如果一個博物館二三十年都沒有任何變化,那么這座博物館本身都應該被放進博物館了。當時還是博物館新人的我看到這篇文章后受到了很大的沖擊,我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從事的這個行業(yè)和所在的博物館會遭到如此不堪的批判,這促使我開始研究博物館學,思考博物館與社會的關系。

1983年,漸漸對博物館產(chǎn)生興趣的我進入了“自然科學博物館”籌備處,有機會去世界各地的優(yōu)秀博物館實習,作深入學習和調(diào)研。尤其對在美國匹茲堡市卡耐基自然歷史博物館實習半年的經(jīng)歷記憶猶新,跟隨那座博物館教育組工作的半年讓我知道了一個博物館究竟應該怎么做:我曾經(jīng)跟隨他們拿著一些恐龍圖片,去一所當?shù)貎和t(yī)院,給重病的孩子們講故事,去關心那些離開家被迫住院的孩子,讓我看到了博物館應該擁有的社會責任感;在周末到公園擺地攤,將博物館的標本、收藏展示給大家,告訴人們博物館的開放時間、展示內(nèi)容,又讓我明白博物館不應該坐等觀眾,永遠藏在四面墻內(nèi),而是應該追求‘無墻博物館’的境界,主動將博物館帶到社區(qū)、學校、醫(yī)院的民眾中間去……”此外,我還在實踐中看到了博物館的教育組、展覽組、行銷組等不同組別之間默契合作的重要性。

鄭勤硯:博物館應該學會“講故事”,值得注意的是,目前藝術批評的過程大多采用由埃德蒙·B·費爾德曼(Edmund B Feldman)提出的批評模式,即描述、分析、解釋和評價四個階段構成,在對話式欣賞教學環(huán)節(jié)中,也大多采用這樣的欣賞過程。然而沃爾夫(Theodore F. Wolff)和吉伊根(George Geahlgan)指出,描述、分析、解釋和評價等步驟并不能夠構成教學活動的主要內(nèi)容,不能成為學生理解藝術時設置的一個固定程序,更不能成為老師例行公事的議程去簡單、機械地模仿,每一個人對藝術作品的關注是千差萬別的,強迫學生在感受藝術作品時遵從某種固定模式,將會限制和約束了他們對作品的理解。博物館如何“講故事”,怎樣才能把故事講得精彩生動?

張譽騰:近年來我走訪了許多大陸博物館,看到了大陸博物館事業(yè)的崛起,也令我感慨良多。一個博物館有兩件東西是非常重要的,一是值得觀眾觀看的藏品、文物及其保護情況,一是怎樣用展覽等方式呈現(xiàn)給觀眾。大陸有著豐富的藏品,硬件設施非常優(yōu)秀,一些博物館的展品和展廳讓我們十分羨慕,但是一些博物館忽略了展品同現(xiàn)代觀眾之間的聯(lián)系,沒有注重給觀眾講故事進而令人們?yōu)橹袆樱屛矣X得很可惜。在我看來,博物館不應該是簡單的展品陳設,而須建立用展品講故事的脈絡,從而將觀眾吸引進來的方式。此外,還應該在展品同觀眾之間建立某種聯(lián)系,只有這樣,觀眾才會在這里獲得共鳴和感動。比如武侯祠,“武侯”是成都非常重要的文化遺產(chǎn),但是現(xiàn)在武侯祠的定位還停留在觀光勝地的層面,展示的只有孤立的塑像和簡單的說明,展示結構也只是理性的構建,而沒有考慮觀眾的接受度和興趣點。事實上,大家都非常感興趣的《三國演義》對于武侯祠而言就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在如何講故事和如何使人感動等方面,武侯祠還有很多努力的空間。

臺灣歷史博物館展廳面積不大,只有2000平方米,卻經(jīng)常策劃出成功的展覽,如:“大清盛世”、“大三國”、“法門寺”等。2010年辦‘大三國’展覽之前我曾問自己,為什么要辦這個展覽?三國和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有什么關系?如果不處理好這個問題,觀眾來這里只是做歷史懷古。 “大三國”充分顧及互動環(huán)節(jié),不僅展出形式豐富,而且對參觀者區(qū)別對待。在動畫三國人物照相區(qū),兒童能以最簡單、最直觀的方式,感受三國人物和故事;在3D影像區(qū),稍大的孩子可以直面“三顧茅廬”、“長坂坡”等情景再現(xiàn)。以各種手段為觀眾講述三國的故事,令人記憶深刻。結果展覽效果堪稱“轟動”,共吸引了20萬人次參觀。故事講好了,觀眾感動了,還會掏錢買紀念品這些外沿的文創(chuàng)產(chǎn)品。歷史博物館是文化教育事業(yè),每年有2億多元新臺幣的預算,從來沒有把重點放在盈利上。歷史博物館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文化資產(chǎn)的保存和詮釋。博物館要變成產(chǎn)業(yè),也必須在做到以上兩點之后。

鄭勤硯:博物館教學是一門藝術。它需要我們充分了解藝術品的相關信息,并懂得如何去引起興趣,誘導,傾聽,在觀點之間游走,采集資料,并建立起意義。這種藝術最終是為了擴展和豐富訪者的經(jīng)驗。完成此目標的前提是教師在進行博物館教學之前一定要有充分的策劃及前期準備,這份策劃包括詳實的課程目標、材料準備、背景知識、核心問題、環(huán)節(jié)設計、評價反饋等。臺灣的博物館教育有哪些可借鑒的經(jīng)驗?

張譽騰:在做任何展覽之前,認真研究展品的時代背景、挖掘展品背后的故事非常重要,只有前期研究到位,展示脈絡才會更吸引人。武侯祠綠樹成蔭,環(huán)境優(yōu)雅、愜意,又有著三國這樣難得的故事題材,可以好好利用,做出引人入勝的策劃;昭化古城有很多出土的古文物,可以好好研究,給觀眾講出這些文物背后的故事;金沙遺址博物館的太陽神鳥發(fā)掘過程如此離奇,可以利用這個故事策劃出吸引人的展示方案;非遺博覽園的建設力度如此之大,園區(qū)如此壯觀,如果在介紹各種民歌時融入采集音樂過程中的故事,可能更加吸引眼球……博物館展示的東西不需要太多,不應過度依賴解說員的講解,而是應該通過設計、策劃,營造出一個能讓觀眾逐漸入戲的故事,在觀看結束后仍有余味留存。做博物館并不只是在辦展覽,而是在經(jīng)營感動、經(jīng)營驚奇、經(jīng)營共鳴,并希望觀眾能夠從中有所得。

鄭勤硯:由弗萊雷關于灌輸式教育弊端的闡述投射到當前國內(nèi)藝術博物館中的欣賞教育,說明依然沒有從“博物館導向”解放到“觀眾導向”中來。導覽工作的主要目的是根據(jù)博物館各類學科專家的見解,來詮釋博物館展覽或藏品的內(nèi)容,導覽方式多是講授式的,導覽人員以講述奇聞軼事的心情,汲汲于傳輸博物館的專業(yè)知識,觀眾則帶著順服仰歡的心情努力吸收學習。從博物館與觀眾的溝通觀點而論,這可算是一種線性的、由上而下,帶有教誨式色彩的溝通方式。臺灣在此有何博物館導賞新模式及經(jīng)驗?

張譽騰:歷史博物館有很優(yōu)秀的館員,他們不僅學養(yǎng)高,也善于講出展品背后的故事。由于館員的作用,其他策展單位會主動前來合作,從這個意義上說,博物館的命脈是館員。

上世紀80年代,臺灣經(jīng)濟繁榮,許多博物館工作人員被派到海外做見習,我也是其中之一。30年后,我依然推崇當年的經(jīng)驗。我們在了解國際上其他博物館的運營趨勢后,把這些知識再回饋到工作實踐中,從而使臺灣博物館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質(zhì)的躍進。以我在大陸的觀察和一些博物館館長所述,大陸博物館館員的訓練內(nèi)容還不夠,有些館員根本不是博物館專業(yè)和博物館教育專業(yè)出身。另外,大陸博物館學應該加強如何辦展的訓練,也就是在了解展覽內(nèi)容后,如何能講出展品背后鮮為人知的故事,所以,只有考古和文物知識還不夠。

鄭勤硯:兩岸博物館界未來的合作空間大嗎?

張譽騰:兩岸博物館界的合作一直很密切。從早年黃光男擔任臺北“歷史博物館”館長時推出的“秦文化——兵馬俑特展”、三星堆、楚文化等中華文物特展轟動臺灣,到現(xiàn)在兩岸展品頻繁進行雙向交流,博物館界的交流合作在不斷深入、擴大。臺北“歷史博物館”同四川博物院、吉林省博物院去年聯(lián)手推出的張大千作品展就是一次較大規(guī)模的合作與交流,展覽匯聚了三座博物館收藏的張大千作品,進行一次張大千早、中、晚期作品的匯合展。通過展品的雙向互動,兩岸博物館可以對對方的經(jīng)營展示理念有更進一步的了解,碰撞出更多火花。
此外,兩岸在人員互訪方面還有很大的合作空間。對于一座博物館的發(fā)展而言,館員的素質(zhì)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在職培訓方面,臺灣有很多經(jīng)驗可以同大陸分享,兩岸可以通過舉辦研習營等方式互派人員進行調(diào)研、學習,優(yōu)勢互補。

在博物館的文化創(chuàng)意商品開發(fā)方面,臺灣起步較早,很多臺灣的博物館舉辦展覽,文創(chuàng)商品的收入都堪比門票收入,甚至超過門票收入,大陸博物館也逐步開始注重文創(chuàng)商品的開發(fā),許多問題、經(jīng)驗都可以同臺灣同行進行交流。目前,臺灣很多博物館已經(jīng)開始利用網(wǎng)絡虛擬空間對博物館進行宣傳,在利用社交網(wǎng)絡、微博等網(wǎng)絡工具為博物館創(chuàng)造更多吸引力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效,這方面,兩岸也有很多值得交流、互通的地方。中國有著豐厚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博物館界一旦完成從數(shù)量增加到質(zhì)量提升的蛻變,必將會成為博物館大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