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森伯格常說《四分之一英里畫作》是一幅自畫像。自1981 年起，他開始這件作品的創(chuàng)作，期間回顧他三十年藝術生涯的展覽也在歐洲各國巡回展開，因此《四分之一英里畫作》中的自反性并不令人覺得突兀。在被藝術家稱為“鮑勃‘兵團’”的這一部分創(chuàng)作中，作品自傳性的特點尤其明顯?！磅U勃‘兵團’”包括他制作于1983 年的第41 聯(lián)至第61 聯(lián)，以及1984 年和1985 年增添的第67、68 和74 聯(lián)，靈感源于當時不久前對西安秦始皇陵的發(fā)掘。那一個個真人大小、彼此各異的兵馬俑激發(fā)他創(chuàng)作自己的“兵團”。這個“兵團”由他生活中的人物組成——朋友、愛人、家人、工作室的助理和鄰居。如果僅憑勞森伯格勾勒出這些人的輪廓（他自己的身影亦收錄其中）判斷，每個人的具體身份無從辨識。

勞森伯格的剪影出現(xiàn)在第59 聯(lián)上。包圍他的一系列具有個人意義的物件，讓觀眾清晰地分辨出這是藝術家本人：比如，他喚名為“星星”的西伯利亞哈士奇犬；俘虜島的特產(chǎn)芒果和牛油果；吉薩的獅身人面像，一位謎語講述高手——就像勞森伯格——的象征；以及一幅魯本斯于1618 年創(chuàng)作的《地與水的結(jié)合》的復制品——他以此點明自己與這位古典藝術大師的聯(lián)系。勞森伯格排斥觀眾將他的作品解讀為“自傳式的”和“線性的”，而鼓勵他們將自己的經(jīng)歷帶入觀賞體驗中，與他的“隨機秩序”發(fā)生關聯(lián)。盡管如此，勞森伯格往往將個人的歷史和索引的圖像編織到作品中。這種全然個人化的印記通過多種形式呈現(xiàn)，如照片、草圖、指紋、X 光相片，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對自己身體部位的描摹——正如與他長期合作的制作人勞倫斯?沃耶泰克所說：“那是他曾存在于世的證據(jù)”。

雖然勞森伯格有時會略為隨意地將某人囊括進《四分之一英里畫作》，但作品大多呈現(xiàn)的還是與他最為親近的人。與他主要在1960 年代創(chuàng)作的混合體系列“獎品”以及他的晚期版畫系列“沉思”（1999–2000 年）類似，藝術家在通過《四分之一英里畫作》向畫中的人物致敬。它不僅是對曾經(jīng)于世的個體進行勾勒，更是向他們表達愛意的特殊方式。勞森伯格將沃耶泰克的身影（第58 聯(lián)）放在自己的形象旁邊。沃耶泰克對此表示自豪：“（在繪畫中）鮑勃正在慢慢躺下，我身處他的右方——這是否意味之我是他的左右手？”第56 聯(lián)中出現(xiàn)的唐納德?賽夫是勞森伯格長期的合作者和伙伴，曾擔任勞森伯格海外文化交流組織（1984–1991 年）的藝術總監(jiān)。他也描述了勞森伯格這一創(chuàng)作過程所體現(xiàn)的親密性。在位于坦帕的南佛羅里達大學的賽夫的版畫工作室“圖形工作室”內(nèi)，勞森伯格讓賽夫躺在石板印刷臺上，并描摹出他的輪廓?！斑@不只是勾勒，也是愛撫。那是個美麗的瞬間，飽含著純潔的情意”。

勞森伯格使用永久性記號筆在布料上勾勒他的對象。如果他在工作室之外繪畫，布料則可被方便地運輸。在俘虜島，勞森伯格將從泰國購得的用藏紅花染色的布料覆蓋在木板上——它們也是當?shù)厣艘挛锏拿媪稀Ｖ?，他會將布料上的圖像輪廓剪貼到作品表面。沃耶泰克表示，那些木板的尺寸，是根據(jù)勞森伯格俘虜島工作室內(nèi)名為“蚱蜢”的印刷機的規(guī)格裁定的。在鮮艷設色的織物上呈現(xiàn)人像，這讓人想起克里斯多?克勞德和珍妮?克勞德1980 年至1983 年間創(chuàng)作的《圍繞群島，比斯坎灣，大邁阿密，佛羅里達》。在勞森伯格于俘虜島創(chuàng)作他的“兵團”時，他們這一野心勃勃的藝術項目已臨近完成：在一群合作者的幫助下，他們使用百萬平方余米的粉紅色布料將十一座島嶼包裹。這個作品顯然給勞森伯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搭乘飛機去觀賞這件作品，并將被包裹的島嶼的圖像收錄在他的“兵團”中（第49、55、60 聯(lián)）。仿佛是為了強調(diào)“環(huán)繞”和“描摹”的重要性，在第60 聯(lián)上，除《圍繞群島，比斯坎灣，大邁阿密，佛羅里達》之外，勞森伯格還加入了孩子們使用粉筆描摹身體輪廓的照片。

正如在宗教畫中，我們通過基督教圣徒們的特征來辨別他們的身份，勞森伯格將個人標識物的圖像安插在他的“兵團”身旁。賽夫是一個卓越的手表制造專家，于是，觀眾能在賽夫的那一聯(lián)上看見許多手表。一臺相機被放置在攝影師艾米莉?弗雷的一聯(lián)（第46 聯(lián)）。勞森伯格??默地將米開朗琪羅的《大衛(wèi)》（1501–1504 年）置于藝術家朋友大衛(wèi)?布拉德肖和他在俘虜島的朋友大衛(wèi)?凱斯身邊。勞森伯格在他的姐妹珍妮特?伯格諾的腿上貼了一把尺（第49 聯(lián)）——她來自路易斯安那州，曾獲選雅比利狂歡節(jié)的選美皇后，也許藝術家試圖表示，即使她當時已步入中年，身體卻依舊符合黃金比例。珍妮特身邊的南方植物（比如天堂鳥花）以及當?shù)氐奶厣澄铮ㄊ插\飯和海蜇），都指涉著她美國南部的家??。在第44 聯(lián)中，勞森伯格辦公室經(jīng)理和“守護天使”布拉德利?杰弗里斯極強的保護欲被藝術家通過一只體腔中藏有白牙的浣熊來表示。圍繞著她的雞尾酒和花束，是勞森伯格在對她表示感激。

在第47 聯(lián)中，勞森伯格對他母親朵拉的敬意表現(xiàn)于帶有虔誠的宗教色彩的彩繪玻璃窗；代替她胸部的球狀天體；他還將一位婦女在縫紉機前工作的圖像印制了兩次，以強調(diào)朵拉作為一位裁縫的成就。大衛(wèi)?懷特自1980 年起便擔任勞森伯格的策展人，他表示，勞森伯格也從事過服裝設計的工作，并深深仰慕他母親運用每一塊布料的才能。在第31 聯(lián)至第36 聯(lián)中，勞森伯格將襯衫貼在了作品上。誠然，如那些身體輪廓一樣，它們成為了那些不在場人們的喻體，而懷特表示，這也是對“他母親在其幼年為他縫制衣物”的指涉。在“鮑勃‘兵團’”于1983 年創(chuàng)作的部分中，勞森伯格使用溶液轉(zhuǎn)印圖像。在1984 年和1985 年的部分中（第67、68、74 聯(lián)），他往往使用絲網(wǎng)印刷創(chuàng)作作品。在第67 聯(lián)中，默斯?坎寧安背負著一張桑納椅，身著勞森伯格為默斯?坎寧安舞團1958 年的演出《滑稽可笑的相遇》所設計的服裝翩翩起舞。在第68 聯(lián)上，他描摹了他的助手高橋尚愛，高橋的兒子“小蜂鳥”坐在他的肩頭。

在1979 年的一次采訪中，當被問及他的作品中有多少具有自傳性質(zhì)時，勞森伯格回答：“也許是我全部的作品”。然而，《四分之一英里畫作》不僅僅呈現(xiàn)了他本人和他“兵團”的特征，也超越了自傳性和傳記性。勞森伯格對多種圖像和媒介的混合運用，手法獨特，別具一格，讓這件作品的意圖既具體又具有普世意味。

文/朱麗亞?布勞特
（文章由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