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冰島和格陵蘭

０７年我去了冰島和格陵蘭。視野隨之投向了另一個陌生的世界，那是大自然面對人類的不斷侵蝕，默默孤守的底線。它奇異的景觀，幾乎與我們的文明無關(guān)。它太年輕了，年輕的沒有在我們的文明中成長。它又太古老了，古老的遠遠超過了我們短暫的文明。它是神性十足的處女，很難讓你在精神上復(fù)現(xiàn)。

整個冰島大多是奇異的火山巖組成，早期居住下來的也只有一些丹麥、挪威的移民。從自然外貌來看，幾乎很難找到在中國內(nèi)陸的親切感，在自然文化上幾乎很難認同。作為一個中國人，你如果能在原有的視覺欣賞慣性上停下來，駐足神會，它孕育的自然文化的魅力也會讓你感動不已。放眼望去，開闊重疊的火山巖所形成的山巒之上，天空會讓你第一次感到什么是九重天，五彩的、交錯的、重重疊疊，層層無窮數(shù)。那樣的天，你真想化作一只神鷹，翱翔于蒼穹之中。冰島有三個著名的上億年不融的冰蓋，最大的幾乎相當(dāng)于臺灣省。近年隨著全球氣溫變暖，那巨大的冰蓋在加速地融化，它們順著本就蓬松的火山巖縫隙噴涌出來，形成千姿百態(tài)的飛流瀑布。我想說冰島是瀑布的世界。在巨大的斷層中，何止是李太白的“飛流直下三千尺”所能詳盡，那真是瀑布的故鄉(xiāng)，目不暇接、祖孫滿堂。

如果說冰島給予了我生命中奇異的感受，那么格陵蘭讓我尋找到了悠遠的夢境。極地往往封存了人類溫柔的目光，而喚醒你頂禮膜拜的是自然的力量。從雷克雅未克啟程的飛機途徑浩瀚的北冰洋，在格陵蘭的康斯太堡角盤旋而下的那一刻，對于我的心靈和視覺，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沖擊。巨大的冰山一座座漂浮在蔚藍色的海面上。它是天外圣潔的金字塔，在心中蕩漾起一種神秘的力量。如果說，面對埃及的金字塔，你所感受到的是人類生命創(chuàng)造力的極限。那么當(dāng)你面對愛斯基摩人的生存處境，你會感受到人類生命勇敢堅韌的極限。在那茫茫的冰川上，巨大而緩慢漂移著的冰山是默默無語的，但它卻折射著無限豐富的美倫美奐的光斑，由此復(fù)蘇了你目光中的溫度。接著，在雪橇狗的狂吠中把你從夢境中拉回到人間，原來生命無所不在。

二、埃及和希臘

96年我第一次到埃及，那時侯還很少有中國人的足跡涉及到那兒，而它是歐洲旅行者的天堂，是他們的心向崇高攀升的頂點。

面對大漠中，那條藍的讓你不可思議，清澈的讓你妒嫉的尼羅河，她鑲在無生命的灰褐色中，顯得如此奇異。我還記得飛往埃及的飛機上幾乎是百分之百的白種人，只有我和我的同事，民間美術(shù)系的喬曉光，這兩塊土褐色鑲在一片的奶白色之中，異常的扎眼。

下飛機時，我倆照常被留在了最后，等到所有的白種人過了關(guān)后才輪到我們。我想第三世界的兄弟竟也不善待我們。

入關(guān)以后，坐上大巴，周邊一切是荒蕪的。沿著尼羅河逆流而上，讓我想起了《尼羅河上的慘案》那部電影，歐洲人用武力征服的地方往往又都伴隨著精神層面的拓展。他們在拿破倫時代就已經(jīng)把眼光投向了古老而輝煌的埃及文化。

面對一座座金字塔，面對無數(shù)的法老像，那與其說是古埃及的精神力量，不如說是整個人類在幼年時期生命力的顯現(xiàn)。我看埃及文化，最令我感動的是在人的努力下所顯現(xiàn)出的宇宙般的力量，感到了一種神秘的光芒。在巨大的體量空間的壓力下，讓你自身感到無法逾越的渺小。最宏大的形容在古埃及人的創(chuàng)造能量前也無法匹配，但我還是想說那里注入了人類最充沛的元氣。我想每一個領(lǐng)略過古埃及文明的人，當(dāng)你回首，心是失重的，感到一種無法企及的原始力量，那是整個人類的重音。那種金褐色的基調(diào)，一旦接觸，就會在你的心里產(chǎn)生并彌漫著一種王者的氣象。

９６年繼埃及之后，帶著對維納斯女神的向往去了希臘。

在我的印象中，希臘是白色的，地中海的文明是藍色的。白色和藍色的交織，在太陽神的照耀下讓你覺得耀眼奪目。走在希臘的城市中，你會感受到生命的溫度，體會到眩目的光芒。莊重典雅，一切都是光塑造出來的。

整個城市間，動的、不動的；活的、死的；古代的、今天的，猶如一個個豐富多彩的雕塑世界。它是親切的，它的體溫和脈搏是真實的。從地中海另一端的古埃及文明，從法老的威嚴中回歸到了普羅大眾親和自然的感覺中。

古希臘龐大的建筑群猶如飄動的祭壇，他多情地晃動著，和著地中海的微波，穩(wěn)重中又騰躍的感覺，莊重典雅中有些耀眼。美的價值第一次回到了生命的軀體，在人類自身的創(chuàng)造中找回了自己的尊嚴。

三、云南

云南是我的故鄉(xiāng)。

１９８７年以來我多次往返，我心里總在想，我的父親當(dāng)年騎著馬長途跋涉，一步一步地離開大山，離開故鄉(xiāng)，走入對他來講完全陌生的世界。而我沿著我父親當(dāng)年走出大山的路，一步一步地又回歸到山野之中。當(dāng)然我指的是精神層面的回歸。

我愛我的故鄉(xiāng)！但對我來講，她始終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她是遙遠的能夠產(chǎn)生靜謐、冥想的溫床。我知道，在我不斷地回到故鄉(xiāng)時，我便意識到我的生命里隱藏著對山水的情懷。在我的生命中，她究竟意味著什么？那大概是一種未知的力量。在我回到她的身邊時，我汲取了母體的力量，又在我創(chuàng)作生涯中，外溢出精神的遐想，并不斷地散發(fā)出她的乳香。

當(dāng)我回首，我總是看到在那巨大的斷層中埋伏的力量。他奔騰綿延，蔥翠多向。他總是那么高亢，在我生命中注入一種雄性的力量。走進他，我總是不知不覺地認同著一種無言的內(nèi)在光芒。那是一種深深的，無以名狀的血脈皆通的力量。

四、柬埔寨

０７年，我終于踏上了我久已向往的柬埔寨的土地。在這個星球上，柬埔寨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坐標(biāo)，但它卻孕育著巨大的能量。

知道柬埔寨，知道吳哥，那是60年代的事情。當(dāng)時對于中國人，那是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地方。我的舅舅是最早援助柬埔寨的專家，是他在60年代就講了那個既炎熱又遙遠的故事。隨著那個故事不斷地在我的心中發(fā)酵，漸漸地，當(dāng)我踏上那塊土地時，已走入知天命之年。

那一年，我終于有了前往柬埔寨，一了心愿的機會，可是來了禽流感，說那邊的雞肉吃了會死人。我不怕死，可是隨行的朋友還沒去，就一個個都像得了雞瘟，沒精打采，不歡而散了。

當(dāng)柬埔寨的雞從瘟疫中復(fù)蘇后，我幸運的又踏上柬埔寨的土地，那是去年。可柬埔寨的海關(guān)人員卻像得了禽流感。冷冰冰的，總想要小費。我不知情，被冷落在入關(guān)的通道上，整整等了10分鐘。想想古埃及的文明，想想瑪雅文明，再看柬埔寨，為什么歷史上如此輝煌的文明距他們當(dāng)下的生活如此遙遠。

來到吳哥，給我的最大的震撼，是人類智慧的最高顯現(xiàn)，在與大自然的生存較量中所呈現(xiàn)出的魅力與無奈。所有的宮殿都是巨石砌成，龐大而嚴謹，到處雕滿了精美的神像，繁縟而豐饒，端莊中不時流露著嫵媚。加之赤道天氣的炎熱，我感到熱帶雨林生命的繁茂。熱烈、豐富、綿密，并有一種連綿不斷的黏稠感。

在神廟中，不斷有巨大的蒼天古樹穿墻而過，把宮殿，廟塔擠塌。你似乎能聽到那些古樹拔地生長、騰躍的聲音，響徹在歷史的時空中；你似乎也能聽見巨大的宮墻坍塌的聲音不絕于耳；你也能感受到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人類創(chuàng)造的精神力量在與自然生命的搏斗中所產(chǎn)生的悲劇感。我們所有的創(chuàng)造在時間面前，只不過是刻在水中的痕跡。但執(zhí)著在此刻便是精神本能的使然。

當(dāng)然，我們的愛與憂慮往往是共生的，我們的無奈與期盼也是共存的。讓我們暗暗地祝福它們躲過，再躲過一劫，再一劫的磨難。長久更長久地在豐饒的雨林中，顯現(xiàn)出人類智慧的永恒光斑。

五、印度

在眾多的民族和國家中，對我來講印度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國度，是既親切而又疏遠的民族。這其中地理的、文化的、歷史的、人種的等等諸多原因構(gòu)成了我們兩個民族之間無法言說的現(xiàn)狀。

但是，前不久我懷著復(fù)雜的心情，來到了印度。旅途中讓我對這個國渡有了更多的直覺感受。它有著比我們更加破舊、混亂、擁堵的城市，它有著比我們更加嘈雜的人群。但是他們有著比我們更加認同的核心價值，更加從容的國民心態(tài)。

城市里幾乎沒有太多高層的，所謂現(xiàn)代建筑群。后來聽說竟然是來自他們現(xiàn)行制度的理性制約。這就給發(fā)展留下了可斟酌的時間和空間。當(dāng)然，這大多集中在古跡繁多的城市建設(shè)規(guī)劃中。我深深地認同他們在城市發(fā)展中的價值觀，這大約與貧富和財力沒有直接的關(guān)聯(lián)。我希望他們能有我們的教訓(xùn)，和諧才有望長治久安。在任何城市我看到，最耀眼突出的是文化古跡的呈現(xiàn)，毫無現(xiàn)代建筑垃圾的遮攔，這亦如埃及的神廟，也像歐洲的教堂，是一個民族維系古老精神的決心，也是尊重古文明價值的力量顯現(xiàn)。

我看到了龐大的泰姬陵，穩(wěn)重而華麗，那嘆為觀止的呈現(xiàn)如夢如幻。遠觀泰姬陵，它在萬頃叢林的包圍之中，如寶石般閃爍。周圍百里竟沒有多余的視覺擾亂。這是整個印度的圣潔之地。聽說，還有一段美麗的愛情故事，想到美人可以換江山，難怪在世界的選美大賽中總是印度的姑娘折冠。

那是歌舞與美女的世界，卻也掩不住嘈雜與混亂；那是田園牧歌的世界，那肥沃的土地竟無法改變貧困的局面。聽說，世界上最奢華的別墅在印度，可在街頭也竟常?？匆娕P在牛糞中酣睡的窮困乞丐。它是奇異的，也是渾樸的；它是貧窮的，亦是充滿生機的。

它的美讓你驚魂未定，也讓你憂慮地?zé)o法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