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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小東:和田日記

文:劉小東    圖:劉小東    時間: 2013.1.13

2012年7月6日

今天畫背景。橋上還在上鎖,繞路過去很遠,一直在采玉的壩上行進。

沙塵很大,畫布上有沙,顏料象在沙紙上調和,運筆不暢。風景一片灰白,真正的灰白,沒有色彩傾向,還很刺眼的灰白。真的很難畫,越畫風越大只好罷休。

回來的路上,我們原來找到的小路也被封了,我們又在上鎖的橋邊等待,已是半夜,沒人有鑰匙。又有一摩托青年告訴我們有另一條更小的路。沿路爬行,前面又是一小橋,是木頭的,車剛剛能過。每天顛簸改路好難辦。

2012年7月7日

下午終于要到了橫在橋上的那個鐵桿子上的鑰匙了,我們象孫悟空拿到了真的鐵扇,打開了通過火焰山的密咒。

風很大,又修理了半天的畫棚,我在里面,他們在外面,外面還有買賣玉的人。我們周圍的一個采玉人挖到一塊玉,要價五萬,來買的人還價一千五,爭到三千還不賣,買玉人三番五次來拍手還價,就是不賣,又來一新人,出價四千,賣了。同時我的一個助手打電話給他朋友,那朋友二句不說四千五從新買主那又買了回來,十分鐘,賣主沒動地兒,已經轉手兩次。真是電視劇版的藝術品市場繁榮景象。一塊石頭就是硬通貨。

風太大,只畫了遠處的風。畫什么畫呀,跟他們采玉去得了。有了這行當誰還種地呀,這里的農民都把地包出去,自己去河套采玉。

2012年7月8日

每天沙塵暴,燥熱難耐,熱傷風一個接一個,團隊每個人幾乎都輪著熱傷風,得了還好不了。

不好入睡,睡著也得兩三點了,睡了就不愿起來,直到中午還賴在床上,越睡越香,越睡越沉,直到腦子里睡滿了水,腫脹得醒來兩個小時還腫脹著。

每天沙塵暴本身就是對我們身體的打擊,就更不用說彌漫在沙塵里的不可預測的事件對我們精神的考驗了。

所以寧可睡去不愿醒來,寧可腫脹不愿清醒。

2012年7月11日

今天陽光普照,白燦燦,遠方仍有沙塵。傍晚將去畫阿不都?克里木,他將在陽光中被畫,其實昨天就有了陽光,老頭阿斯木就畫在了陽光里。趕上陽光畫陽光,趕上沙塵畫沙塵。

昨天半路還碰了幾個中年人在泥河中游泳。他們都是中年的胖肚子了,他們從小就在一起,到今天仍然是一個接一個的往泥河里跳躍,長大了,有的采玉,有的倒玉,有的仍然貧窮,有的已經暴發(fā),但仍然童趣未改,一個接一個往河里扎,河水是昆侖山上的冰雪,冰涼刺骨,沿途炎熱的沙漠戈壁一點也改變不了它的冰涼。

他們長得很像徐悲鴻《愚公移山》里的胖子們。

當晚十點,畫完老頭阿斯木,上車回家,車到橋頭,橋頭又被新的鎖鏈鎖住了。半天才請來開鎖人。到城里維族夜市吃飯,吃羊頭肉,牛肚子。維族席地而坐,在城市燈光中一派游牧氣息,只因夜景太黑無法拍攝,要是支上畫架畫上幾筆那就太過癮了。

漢族的夜市在另一角落,他們幾乎挨著但無人穿越,漢人抽煙喝酒吃肉串,維族喝水吃肉不抽煙。警車們在街口辛苦地守護著這一片祥和的吃喝場面。

2012年7月12日

昨夜狂風大作,無夢中驚醒,狂風沿著空調管道吹出刺耳的哨聲,有時還吹成女鬼敲門的聲音。我一夜未眠,翻來覆去胡思亂想,擔心這肆虐的狂風是否已經撕碎我那戈壁灘上的畫棚,是否已經被撕碎的作品散落在河壩上無法拾回,即使撿回所有碎片,是應該展出這些碎片還是應該重畫,是在狂風的戈壁上繼續(xù)畫畫,還是搬回烏魯木齊的室內繼續(xù)完成未完成的畫作。

這是個大問題。

如果遵循自然偶發(fā)的藝術原則,我應該展出這些碎片,如果遵循僅用繪畫形式與這個世界談談的愿望那我應該不管室內室外,只要完成畫作就好。

這幾乎是To be or not to be 的大問題。

失眠中的我總是把問題復雜化,小事放大,大到無法逾越的坎,糾纏不已,天亮了,都是小事兒。慢慢迷糊入睡,這時又有服務員大吵小鬧地在樓道里挨屋收拾衛(wèi)生,驚起憤怒的我只穿內褲沖出房間大叫“你們在干嗎,我還在睡覺”,她們嘴里道歉,眼睛上下打量著我這中年發(fā)福的臭皮囊。

一夜狂風退去,漫天黃土,傍晚我們急著趕往閘口畫畫現(xiàn)場,楊波攝影組拍了一天的摔跤比賽,還沒吃飯,司機阿布也累的東倒西歪,路上買幾個烤包子就又馬不停蹄的趕到了現(xiàn)場。那頂帳棚——我的畫棚,依然站在那片廢墟般的河套中!打開帳棚全是黃沙,畫面撲滿了黃土,我該如何是好。幸運的是這里干燥的空氣使油彩干的很快,上面的黃土還是能打掉一些的。

刮掉調色板上的一層黃土,我開始畫肉孜?買買提,我們叫他喬丹,他的朋友們叫他奧巴馬。他說昨天他還在他家院子里挖到了一個雞蛋大的玉,賣了兩萬五千元。

我們加固了畫棚,即使如此我已暗下決定離開這黃沙漫天的地方,這里實在無法再畫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