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文提要：本文是對克利夫蘭藝術(shù)博物館所藏《百子圖》團(tuán)扇畫的一項(xiàng)個案研究。力求通過細(xì)致的圖像解讀，來考察畫作的創(chuàng)作時代和主題意涵。本文認(rèn)為，這幅團(tuán)扇畫是一幅制作于宋理宗后期的宮廷繪畫，與宋理宗周漢國公主的新婚有關(guān)，是一件精心制作的、賞賜給新婚公主、表達(dá)吉祥祝愿的宮廷禮物。

關(guān)鍵詞：百子圖  嬰戲  周漢國公主  婚禮  韃靼舞

引言

克利夫蘭藝術(shù)博物館藏有一幅無款的團(tuán)扇畫，或許是存世古畫中最早、存世宋畫中唯一的“百子圖”。[1]【圖1】畫中兒童整100名，且以中間尚留痕跡的扇骨為軸，左右均分，每邊50人。百人中有20名女童，其標(biāo)志是腦后雙髻和紅色發(fā)帶，恰占五分之一，幾乎是均等地分布在團(tuán)扇兩邊，左邊11人，右邊9人。更特別的是，百名兒童在有組織地進(jìn)行戲劇表演，而非其他“百子圖”中表現(xiàn)的打球、逗鳥、捉迷藏、玩木偶等兒童游戲。

圖1 佚名《百子圖》 絹本設(shè)色  28.7×31.2厘米 克利夫蘭藝術(shù)博物館

這幅畫不見于早期著錄。1961年，克利夫蘭美術(shù)館從王季遷處購得此畫。1962年，高居翰（James Cahill）在《南宋繪畫》展覽圖錄中認(rèn)為是12世紀(jì)繪畫，表達(dá)多子多福的吉祥含義。[2] 1980年，羅浩（Howard Rogers）將畫的年代后推到12世紀(jì)晚期至13世紀(jì)初期。[3]唯一一篇專題研究出自戲劇史家周華斌。他著眼于對畫中雜劇表演的考證，將此畫的年代與傳為朱玉的《燈戲圖卷》聯(lián)系起來。[4]此外，謝瑞華（Terse Tse Bartholomew)、揚(yáng)之水以及葉孆慧分別對于“百子圖”這一藝術(shù)傳統(tǒng)做過專門考察。[5]

本文希望通過對圖像的細(xì)讀，展開對其視覺語境的新觀察。

一、兒童劇團(tuán)

我們所習(xí)見的“百子圖”，是“嬰戲”的集大成，用理想化的方式把各種不同時節(jié)的兒童活動和游戲統(tǒng)一在一個畫面。如元人歐陽玄在《題四時百子圖》詩中所說，百名好少年身處集合四季景物的園林，從事四季的各種應(yīng)景童戲，使人想起明代萬歷皇帝定陵出土的百子衣。[6]克利夫蘭《百子圖》則完全不在我們所熟知的“嬰戲”范疇之內(nèi)。周華斌已經(jīng)指出，孩子們在模擬南宋“雜劇”的演出形式，具體地說，是以滑稽的戲劇性裝扮為主，雜以舞蹈、雜扮和散耍。他們在庭院中平整、寬敞的露臺中演出，上下有石欄桿，左右有老柳樹和太湖石，形成了一個室外戲場。如此一來，百名兒童就被完美地統(tǒng)一在一個具體的時空之中，具有不同一般的真實(shí)感。

這種真實(shí)感的潛在基礎(chǔ)，是畫中演出的組織形式以及雜劇場景的真實(shí)性，但絕非現(xiàn)實(shí)情況的機(jī)械反映，而就像畫面強(qiáng)烈的形式感一樣，是真實(shí)與想象交織的結(jié)果。

團(tuán)扇的布局體現(xiàn)了周密的考慮，不但有畫面左右兒童數(shù)量的對稱，還有表演內(nèi)容的均衡。兩邊的各50人都分成上、中、下三組，一共是6組表演隊(duì)伍。每一組又都可分成外圍樂隊(duì)、核心演員以及穿插其中的滑稽人物。所以，畫面看似紛雜，卻排列得井井有條，百人中只有少數(shù)人出現(xiàn)了前后的疊壓關(guān)系，其直接的視覺效果就是，在擁擠的庭院中，每個兒童的身姿動作都看得十分清楚。

團(tuán)扇左右兩邊的6組表演有不同的側(cè)重，可依次來看。

1）團(tuán)扇左邊

A、左下部

左下的表演共14人，以3位身著異族服裝的歌舞者為中心，其中又以對舞的2人為核心，背對觀者的是男性裝扮，面對觀者的是女性裝扮。遠(yuǎn)一些的另一人也是男性裝扮。2名男性舞者穿著相同的窄袖長袍，黑靴，長袍不缺胯。女性則穿窄袖缺胯袍。

圖2 佚名《百子圖》局部

B、左中部【圖2】

左中部的表演共15人。表演的內(nèi)容不是單一的，而是由3種組成。核心是成三足鼎立姿態(tài)的3人。一位肩扛碩大的毛筆，身穿青、綠色的盤領(lǐng)袍，頭戴典型的宋代官帽“展腳幞頭”，腰間系帶，足登皂黑官靴；一位黑衣黑巾，手拿一對銅鈸；還有一位穿著紅袍，頭戴戒箍。根據(jù)這枝毛筆，周華斌認(rèn)為所表演的可能是“鬧學(xué)堂”雜劇。[7]王季遷則籠統(tǒng)認(rèn)為這一幕表現(xiàn)的是“衙門”景象，肩扛巨型毛筆的是官員，另兩人是隨從。[8]梁莊愛論也持相似看法，將官式幞頭與毛筆解讀為期望著順利通過科舉考試而成為國家官員。[9]這幾種解釋都只注意到三人中間的官員打扮者，而忽視了另兩個形象。作為整體，這一幕應(yīng)是“喬三教”，即裝扮成儒、釋、道三教形象進(jìn)行表演，這是南宋后期十分流行的滑稽表演。[10]帶官帽、扛毛筆的是“儒”，儒士常常會出仕為文官。他占據(jù)中心，正是儒教地位的顯示。青綠色官服是南宋七品及以下低級文官的公服，是個芝麻官。[11]右邊黑袍人頭戴的是隱士常戴的頭巾，在南宋繪畫中多有表現(xiàn)。黑巾與黑袍都是在指向隱者，道家往往與隱相關(guān)，所以這個形象應(yīng)為道。身披紅袈裟，頭戴戒箍的是頭陀打扮，他腳蹬草鞋，是行腳僧裝扮，肩頭扛著一柄寶劍，是頭陀的武器，這個形象是“釋”。可以拿來與之對比的“喬三教”圖像還有中國國家博物館所藏的《明憲宗元宵行樂圖》，其中的宮廷元宵慶典中也有“喬三教”表演，雖然這幅長卷是十五世紀(jì)后期的作品，但二者之間聯(lián)系十分明顯，最顯著的特征是扮作儒生的演員，肩上同樣扛著一支巨型毛筆，位于三教人物之中心。[12]【圖3】

圖3 佚名《百子圖》局部

圖4 《蹴鞠圖》局部 絹本設(shè)色 55.3×115.6厘米 克利夫蘭藝術(shù)博物館

 “喬三教”的左右又各有一組表演。右邊是一個扛著象牙的人物，他畫著絡(luò)腮胡須，頭上插著一根羽毛，身上披著一個斗篷狀衣物，顯示出異域民族的特征，表現(xiàn)的是“胡人進(jìn)寶”?！皢倘獭弊筮吺且粚η嗄攴驄D的扮相，紅衫女子手拿絹質(zhì)團(tuán)扇，白袍男子手拿芭蕉扇。二人身后還有一兒童為他們打著涼傘。涼傘是富貴人家出行依仗的必備物，說明這對夫妻正在出行。男子上唇留著胡子，用手拈起腰間的紅絲絳。他頭上戴著的幞頭帽子形狀特殊，頂部是一個扁圓形，還有交叉的裝飾線。這種紗帽可資比對的例子見于克利夫蘭美術(shù)館所藏的另一件舊傳馬遠(yuǎn)的《蹴鞠圖》，其中一位男子頭上戴著的紗帽頂部也是圓形，而且有6根交叉的裝飾線形成特殊的結(jié)構(gòu)。[13]【圖4】因此，似乎可以把這種特殊的紗帽視作倜儻的青年男子的標(biāo)志物。

圖5 佚名《百子圖》局部

C、左上部【圖5】

團(tuán)扇左上部的表演隊(duì)伍也包括2種內(nèi)容。表演的中心是一對“竹馬”，兩個兒童套著竹馬，戴著頭盔，二人手中各拿一面旗幟，旗幟上是紅、白、黑相間的菱形格子紋樣，這是戰(zhàn)旗，與畫中其它兒童拿著的旗幟不同，兩匹戰(zhàn)馬也身披重甲。另有同樣裝束的一位兒童在地面步行，手執(zhí)一面垂直方向的細(xì)長方形小旗，上面有3個圓形的裝飾區(qū)，其中依稀有字樣。這種形狀的小旗在《明憲宗元宵行樂圖》中也可以見到，應(yīng)該是寫有吉祥祝語的引旗。在竹馬演員前面還有另一種表演，兩位拿著盾牌和刀劍的軍士坐在地上，盾牌上面畫著老虎或怪獸的圖案。兩人裝扮相同，都畫著烏嘴，說明兩人都是滑稽的角色。周華斌推測可能是所謂的“雙排軍”，即裝扮成軍士進(jìn)行滑稽的雜劇表演。不過在北宋以來的百戲與雜劇表演中，有“蠻牌”一種，“蠻牌”就是盾牌，蠻牌表演就是舞盾牌或者是滑稽的格斗。[14]

團(tuán)扇左邊的內(nèi)容大多與國家事務(wù)有關(guān)，除了中間部分出行的富家夫婦，其表演的內(nèi)容不明之外，不論是外族人的舞蹈、儒釋道三教的關(guān)系，或者是胡人的進(jìn)貢、疆場廝殺。這些都屬于國家大事，而團(tuán)扇右邊的表演內(nèi)容截然不同，大多是一些以日常生活為主的滑稽表演。

2）團(tuán)扇右邊

圖6 佚名《百子圖》局部

A、右下部【圖6】

右下部的核心是一對打著涼傘出行的老年夫婦。與畫面左中部的青年夫婦比較起來，服飾動態(tài)都有區(qū)別。不過這對夫婦中的妻子沒有穿青年女性那身典型的窄袖背子配長裙，而是廣袖衫配褲子，頭戴冠，手里雖也拿著團(tuán)扇，但不像青年女子的團(tuán)扇上面有圖案。身旁的男子沒有拿扇子，而是弓著身子，雙手籠在寬大的袖子之中，頭上戴著一頂奇怪的幞頭帽子，兩邊呈兩個尖角。這應(yīng)是滑稽人物的裝束。他在長袍腰間還系著腰裙，還背著一個紅色的荷包。

B、右中部

帶荷包的人物在《百子圖》畫面右中部還有一個。在這對中老年夫婦之上，有另一對男女，應(yīng)該也是夫婦，因?yàn)樗麄兩砗笠灿袃和弥鴽鰝?。畫中共?把涼傘，應(yīng)該全都是配合夫婦出行的用具。婦人手中抱著嬰兒，其裝束和畫面左中部的青年女子類似，也是窄袖背子配長裙，不過頭上戴著冠。這是一位年輕的母親。她旁邊的男子，即她的丈夫，打扮奇特，一手拿套在扇套中的團(tuán)扇，一手裹在袖子里揮舞，頭上高高的幞頭類似“渾裹”，是宋代雜劇表演中的滑稽人物的扮相。他腰間系著紅色的腰裙，戴著一個綠色的荷包。這顯然是一個滑稽人物。他手中裹起來的扇子，和他的“渾裹”一樣，也是滑稽裝扮的道具。這道具還出現(xiàn)在畫中另2位人物手中，即他上方，屬于畫面右上部表演團(tuán)隊(duì)中2個頭戴東坡巾、臉涂烏嘴、身穿緊窄短衣、腰系腰裙的人物。他們應(yīng)該是類似于“鮑老”一樣的一對滑稽人物。[15]其實(shí)，畫面右中部這對夫妻的妻子也有很強(qiáng)的滑稽扮相，雖然戴著冠裝扮成成年女性，卻依舊露出兒童的兩個尖尖的發(fā)髻，反串的效果十分明顯。如此一來，我們就可看到整幅團(tuán)扇中有3對夫婦，似乎分別代表了不同年齡段的夫妻。團(tuán)扇左中部的夫妻相對來說最為年輕瀟灑，畫面右中部的夫婦帶著孩子，最為滑稽。右下部的夫婦則是老年夫妻。周華斌認(rèn)為這些出現(xiàn)夫婦形象的表演可能是《武林舊事》記載的所謂“喬親事”或“喬宅眷”之類的舞隊(duì)。[16]

在畫面右中部區(qū)域，和抱嬰兒的夫婦在一起的還有一個裝扮成猛獸的人物。周華斌認(rèn)為是老虎，可是這個扮相有著明顯的卷毛，是獅子無疑，幾乎完全相同的形象在寶寧寺水陸畫中可以看到，藝人身披獅子或豹子裝，也是一個人表演，與需要二人以上的舞獅子不同。

圖7 佚名《百子圖》局部

C、右上部【圖7】

畫面右上部的中心則是一個裝扮成仙鶴的人物，旁邊有2位滑稽形象與仙鶴互動。他們的裝扮奇特，上身穿著有許多網(wǎng)狀黑點(diǎn)的短袖衣，頭戴瓜皮狀的帽子或巾子，帽子左右還有長條形的翅。最奇特的是拿著一個長條形的道具。周華斌認(rèn)為手拿的是漁網(wǎng)或船槳，他們是漁民形象，表現(xiàn)的是“漁家樂”，漁民在與白鶴嬉戲。不過，這長條形的道具和船槳或漁網(wǎng)都不相似。在畫中這種打扮的形象還有第3位，出現(xiàn)在畫面右下方的老夫妻前面。他們畫著烏嘴，是作為滑稽人物來烘托氣氛。弓腰背著仙鶴道具的兒童才是這段表演的中心，和披著獅豹服裝的表演應(yīng)該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與仙鶴互動的2位滑稽形象，其中一位將長條形物拖在手中，引逗仙鶴。仔細(xì)看，這長條形物顏色是深青綠色，形似2個扁橄欖形連接在一起，但其實(shí)并不完全對稱，在一頭有一條短線，可以用手抓握，而且有短線的這頭是比較明顯的尖頭。長條形物上還均勻散布著一些小斑點(diǎn)。看起來，這個物品最近似于長條形的瓜，其中一頭的短線表示瓜蒂?！緢D8】有趣的是，在山西侯馬金墓、新絳南范莊金墓所出土的雜劇表演磚雕中，都有肩扛長條形大瓜的兒童形象。南范莊金墓與《百子圖》更接近，也是涂著烏嘴的滑稽形象?！緢D9】肩扛大瓜進(jìn)行表演，有人認(rèn)為是表達(dá)慶賀豐收之意。在《武林舊事》記載的元宵舞隊(duì)中，就有“賀豐年”。[17]總體而言，在畫面右上部，仙鶴、抱瓜人物、鮑老等等，組合成一個熱鬧、滑稽的表演場面。而且，瓜作為多子的植物，歷來就具有與婚姻有關(guān)的吉祥含義。

圖8 佚名《百子圖》局部

圖9 山西新絳南范莊金墓出土磚雕

值得注意的是，團(tuán)扇左右兩邊的各組表演，以中央的扇骨痕跡為界，做了十分細(xì)致的區(qū)分和連接，幾乎在每一個水平線上都可以找到左右兩邊的呼應(yīng)。比如，從下往上看，左下組背對觀者的一個戲耍扁鼓的滑稽角色，對應(yīng)右下組側(cè)向觀者的肩扛大瓜的滑稽形象，而左中組肩扛象牙、身披斗篷、面朝左側(cè)的胡人形象，則對應(yīng)右中組身披虎豹衣、面朝右側(cè)的形象。這些對應(yīng)中，左右兩邊的形象大多都是背靠背完全區(qū)分開來的，唯有在最上部，左右兩邊的形象發(fā)生了互動。左上組坐在地上的2個軍士，扭頭面向畫面右方，而右上組的表演中，恰有一個外圍人物，頭戴幞頭帽子，身穿長衫，一幅年輕士人的打扮，他面向左方，正揚(yáng)起右手指向左方的軍士。很難判斷這個士人和2個軍士是否是在表演一個獨(dú)立的內(nèi)容。但這種身姿與視線上的互動有助于把畫面連接成一個整體?！緢D10】

圖10 佚名《百子圖》局部

如果說團(tuán)扇左邊傾向于“國”與政治事務(wù)，那么團(tuán)扇右邊就傾向于“家”與日?，嵤?。合起來構(gòu)成一個完美的均衡。這些表演，全都配有樂隊(duì)伴奏，組成了典型的宋代伴奏音樂“鼓板”。畫面總共是笛10、鼓8（扁鼓6，腰鼓2）、鑼4（大鑼3，小鑼1）、板3、鐃鈸1。

二、百子圖與宮廷禮儀

盡管“百子圖”在明清以后成為大眾流行題材，但存世的文獻(xiàn)并沒有清楚地揭示出其早期發(fā)展。

目前所知最早提及“百子圖”的是辛棄疾（1140-1207）的一首詞《鷓鴣天》，吟詠的是友人庭院里一株開了百朵的牡丹花。詩人將這株牡丹比作一幅百子圖：“恰如翠幕髙堂上，來看紅衫百子圖?！盵18]“翠幕高堂”指高大華麗、垂有重重簾幕的殿堂，在這里暗示的是貴族女性的居室或婚房[19]。同時，“翠幕”也指翠綠的牡丹花葉，“紅衫”指紅色的花朵，兩相映襯，綻放的百朵紅牡丹就像是一幅描繪了百名紅衫兒童的《百子圖》，掛在華美的殿堂里。金末元初的北方文人元好問（1190-1257）也像辛棄疾一樣，用描繪百名兒童嬉戲的“百子圖”來比喻盛開的杏花。在《冠氏趙莊賦杏花四首》中，元好問寫道：“一樹生紅錦不如，乳兒粉抹紫襜褕?；ㄖ姓l有張萱筆，畫作宮池百子圖?！盵20]他直接指出“百子圖”與“宮池”的緊密聯(lián)系，只有在宮中池苑背景下，才有百子的嬉戲。這里另一層含義是巧妙暗示出一個典故，即《三輔黃圖·池沼》中記載的漢代皇宮中的“百子池”?！鞍僮映亍迸渖稀鞍僮訄D”，都是皇宮后苑的巧妙象征。更晚些的王惲（1228-1304）也用了這個詞。他在詠萱花的《宜男》詩中寫道：“松竹庭前草半蕪，幽花含笑發(fā)春腴。暖回堂背孤根秀，畫出宮池百子圖?！盵21]庭院里盛開的朵朵萱花，正是一幅描繪眾小兒在百子池旁嬉戲的“百子圖”。

比辛棄疾略年長一些的南宋宮廷詞臣姜特立（1125-1203）[22]用了另一個詞“椒房百子圖”，這比“宮池百子圖”更加明確地指向皇室女性。他曾贈送給剛剛致仕、即將轉(zhuǎn)到宮觀居住養(yǎng)老的友人一扇放在床頭的小屏風(fēng)和一個竹爐，并附詩一首：[23]

不畫椒房百子圖，銷金帳下?lián)砹魈K。聊將鷗鷺滄州趣，伴送江西古竹爐。

后妃的寢宮被稱作“椒房”，具有繁衍多子的象征意義，與“百子圖”正相匹配。椒房（空間）、百子圖（圖像）、銷金帳（物品），在詩中象征著皇宮和權(quán)力中心，與之相對的是由道室（空間）、滄州圖（圖像）、竹爐（物品）所組成的江湖隱居生活。[24]

按照姜特立的詩意，“百子圖”是后妃在寢宮中掛有“銷金帳”的床榻上欣賞的?！颁N金帳”是指把黃金加工成金箔、金線或金粉來裝飾的帳幔。在宋代，政府禁止銷金的法令十分嚴(yán)格，除了宮廷禮儀的用品，甚至連皇后以下的宮廷女性，更不用說社會其他人等，都不能在所用的服飾和器具上用銷金。[25]盡管并不能完全禁止人們對于銷金的追求，但需要消耗較多黃金的銷金帳，只有在皇宮中的特殊場合使用才是被許可的。宋人婚禮中，“帳幔”是嫁妝中重要的物品，在婚禮迎親日的頭一天，女方要派人去男方家“鋪房”，主要就是在婚房里掛帳幔，用于第二天的系列禮儀。[26]對于皇室的婚禮來說，所用帳幔就是最華麗的“錦繡銷金帳?！?。[27]

有趣的是，這個習(xí)俗傳承自唐代，唐人婚禮中的帳子常被稱作“百子帳”。南宋人程大昌（1123-1195）在《演繁露》中對“百子帳”做過考證，他認(rèn)為這種帳子實(shí)際上源于游牧民族的穹窿形的帳篷，由于支撐帳篷需要用到將近一百個相互扣連的圓環(huán)而被稱為“百子帳”。因?yàn)槊Q十分吉祥，被唐人用作婚禮。[28]之后，在南宋人《楓窗小牘》中，有對程大昌考證的再考證。在引用程大昌的考證之后，作者說道：[29]

若今禁中大婚百子帳，則以錦繡織成百子兒嬉戲狀，非若程（大昌）說矣。

這里提到了南宋皇宮中婚禮所用的“百子帳”，所謂的“百子”，真的就是刺繡在帳子上的百子嬉戲的圖畫。在之后的朝代，繡有百子圖的帳子，成為宮廷婚禮的慣例，正如謝瑞華在解釋后世的“百子圖”時所言：“百子圖是婚禮所用的裝飾題材，尤其常見于婚床上鋪的被面以及床頭懸掛的帳?！?。[30]

百子圖案還可以用作彩燈的裝飾?；顒釉谀纤螌幾凇⒗碜跁r期的著名詩人洪咨夔（1176-1236）擅長創(chuàng)作帶有濃郁宮廷色彩的詩歌。在他為一位高級官僚祝壽所寫的《天香（壽朱尚書）》一詞中，羅列了各種極具宮廷色彩的物品來烘托華貴喜慶的氣息，其中就有百子圖燈，盡管可能出自于他的想象：“云母屏開，博山爐熨，人間南極星現(xiàn)。酥篆千秋，燈圖百子，酒浪花光照面。堂深戲彩，任父老、兒童爭勸。耆艾相將潞國，精明恰如清獻(xiàn)?！盵31]所謂“酥篆千秋，燈圖百子”，是指模印出“千秋”字樣的糕點(diǎn)，和畫有百子圖案的燈。在巧妙的對仗中，“千秋”字樣寓意長生不老，“百子”圖案寓意子孫綿延。

三、多子的圖畫

描繪百名兒童的百子圖案，使“百子帳”“百子池”等深深植根于文學(xué)意象中的事物具有了新的意義?？上壳吧形从兴未鞍僮訄D”的其他實(shí)例，所以我們有必要來看一下宋代繪畫中其他表現(xiàn)兒童群體的圖像。

圖11 佚名《蕉石嬰戲圖》 絹本設(shè)色 23.7×25厘米 北京故宮博物院

在克利夫蘭《百子圖》之外，畫有兒童最多的是《蕉石嬰戲圖》團(tuán)扇（北京故宮博物院）?！緢D11】畫中是一個欄桿圍住的開闊庭院，有一塊巨大的湖石，15名兒童（其中有3名女童，恰占五分之一，與《百子圖》相同）分布在湖石周圍。湖石下種著十余株芭蕉，盛開著紅色的花朵，這并非普通的芭蕉，而是一種盛開紅花的特殊品種，叫做紅花蕉，亦名紅蕉、炬芭蕉。[32]紅花蕉有時與美人蕉混為一談，古時都被稱作紅蕉。曾經(jīng)為“百子圖”提供線索的南宋詞臣姜特立寫有《紅蕉二首》：[33]

一藂緑鳳尾含煙，徑尺紅英曉更鮮。曽見畫歸丹禁里，太湖石后粉墻前。

品格清虛壓眾芳，何年分種自炎方。直疑剪破紅羅軸，挿向緑綃深處藏。

圖12 佚名《端午嬰戲圖》局部 絹本設(shè)色 24.5×25.7厘米 波士頓藝術(shù)博物館

他所說的紅蕉，指的是紅花蕉無疑。紅花蕉花序頂生，花序大小能達(dá)到30厘米，也即所謂“徑尺紅英”。姜特立說他曾見到宮廷畫家的繪畫中畫有紅花蕉，常畫在太湖石后面或粉墻前，這與《蕉石嬰戲圖》中景致相同。在傳趙伯駒《漢宮圖》中就可看到開出紅色花朵的芭蕉，也應(yīng)是紅花蕉。[34]在南宋《端午嬰戲圖》（波士頓藝術(shù)博物館）中，還可以看到一個精巧的紅花蕉盆景，配以拳石，似乎就是《蕉石嬰戲圖》的縮小版，只是花苞還未打開。【圖12】由此可以證明《蕉石嬰戲圖》的宮廷繪畫性質(zhì)。

這幅畫中形成了一個有趣的三重結(jié)構(gòu)：巨型湖石屹立畫面中央，其四周是綻放的紅花蕉，將湖石包裹起來，而最外邊是嬉戲的眾兒童，又將湖石和紅花蕉包圍起來。巨大的湖石是宋代宮廷中的獨(dú)特景觀，奇特的石頭還是一種祥瑞，象征皇帝權(quán)力的正統(tǒng)性。至于芭蕉，常常與女性產(chǎn)生關(guān)聯(lián)，尤其是表現(xiàn)孤獨(dú)寂寞的宮廷女性。不過畫中是鮮艷綻放的紅花蕉，嬌艷的花朵非常大，在視覺效果上幾乎完全蓋住了蕉葉，這似乎可以象征受寵愛的宮廷女性。[35]環(huán)繞在湖石和紅花蕉兩旁的15位兒童可以象征著宮廷的生機(jī)蓬勃的健康子嗣。整個畫面構(gòu)成了一個宮廷男性（帝王）、宮廷女性（后妃）、宮廷宗子的視覺隱喻。

畫中的15名兒童不像《百子圖》中那樣是出演歌舞雜劇的小演員，而是在玩傀儡、捉迷藏、騎竹馬，是游戲的兒童。紅花蕉的粉紅色花朵不僅在色彩上和眾小兒衣衫形成互動，數(shù)量上也相互呼應(yīng)。這不禁讓我們想起辛棄疾的詩歌，用“百子圖”來比喻眾多的牡丹花。

傳世嬰戲圖中，兒童數(shù)量第二多的是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南宋宮廷畫家李嵩的《貨郎圖》小橫卷，畫有12名兒童。李嵩《貨郎圖》的其他幾本也都有比較多的兒童，克利夫蘭本有7名兒童，而臺北故宮本有6名兒童。李嵩的畫風(fēng)與《蕉石嬰戲圖》相去甚遠(yuǎn)，所畫的也是鄉(xiāng)村兒童，但這類繪畫依然是在宮廷的語境中發(fā)揮著作用。[36]

圖13 佚名《荷亭嬰戲圖》 絹本設(shè)色 23.9×25.8厘米 波士頓藝術(shù)博物館

《荷亭嬰戲圖》團(tuán)扇（波士頓藝術(shù)博物館）【圖13】是兒童數(shù)量排名第三多的作品，共有8名兒童。畫面描繪了一座富麗的庭園，年輕的女性在涼亭中照顧一個趴著睡覺的嬰兒，涼亭外7個兒童正在嬉戲。他們不是一般的嬉戲，而是在模仿雜劇表演，盡管其復(fù)雜程度遠(yuǎn)不如《百子圖》，但仍顯示出題材上的聯(lián)系。[37] 7名兒童，4名表演，3名伴奏，樂器分別是扁鼓、板、鐃鈸，是典型的雜劇伴奏——“鼓板”。同樣是雜劇表演，表演的規(guī)模和場所不同?！栋僮訄D》中，兒童們在類似舞臺的大露臺上進(jìn)行各種表演，而在《荷庭嬰戲圖》中，兒童們并非公開表演，而是在一個帶有私人性的庭院中表演。畫家也在團(tuán)扇左右兩邊作了巧妙的分隔。扇左是一座水榭的室內(nèi)空間，扇右則是開闊的庭院，涼亭的欄桿和一株柳樹將畫面分成均等的兩個部分。畫面左邊，涼亭中坐在榻上的女性衣著華麗，頭戴冠，身穿窄袖對襟的背子，上面有裝飾著花樣的華麗“領(lǐng)抹”，下穿長裙。在領(lǐng)抹下又垂出兩條圖案不同的垂帶，在武進(jìn)南宋毗陵公薛極家族墓地出土的漆奩蓋上所繪的兩位貴族女性身上也可看到，應(yīng)是南宋上流社會女性的典型服飾。旁邊站立的侍女手執(zhí)一柄大團(tuán)扇。不僅扇面大，扇柄也很長。差不多有一人高。這種扇子介于一般的團(tuán)扇和儀仗的圓扇之間。在《簪花仕女圖》中可看到類似的大團(tuán)扇。應(yīng)該屬于上層階級女性的隨行用具。

亭子里豎著大屏風(fēng)，榻上還有小屏風(fēng)。榻和大屏風(fēng)之間擺著一張方桌，上面擺著1個香爐、1個花瓶，1張琴，1匣書，3個卷軸，1個經(jīng)匣，大屏風(fēng)上還掛著一把阮。這些都暗示出畫中描繪的是南宋的宮廷女性，她正精心照看榻上睡覺的男嬰。

圖14 佚名《荷亭嬰戲圖》局部

畫中進(jìn)行戲劇表演的兒童，其中心是頭戴紗帽、身穿長衫的那位，這種紗帽通常是德高望重的中老年人的冠式，常被稱作“東坡巾”。【圖14】因此，他扮演的是一位長者，從左邊撲進(jìn)他懷中的另一位兒童像是在攙扶他。老者的右邊是一位畫了烏嘴的兒童，是一位滑稽人物。畫面的表現(xiàn)很細(xì)致，可以看到他是先畫了夸張的碩大紅唇，再在紅嘴外圍畫上一圈烏嘴，兩個嘴角還向上形成卷曲的曲線。不僅如此，他的雙眼和雙眉都顯得粗大黝黑，應(yīng)該也是進(jìn)行了特殊的描畫。其實(shí)，這是一個假面。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眉弓上方的一條線，這就是所戴假面的上緣?！栋僮訄D》中，表演的兒童可能就有一些戴著假面，在畫面左中部“喬三教”一段的滑稽人物中，在靠近畫面中軸線的地方，就有一位穿著淺色背心、紅色短裙、畫著烏嘴的兒童，手里拿著一張也畫著烏嘴的假面。

圖15 嬰戲圖漆盤 局部 元或明 直徑55.6厘米 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

圖16 寶寧寺水陸畫左第五十五《往古孝子順孫等眾》 絹本設(shè)色 山西博物院

假面兒童手里拿著一根長長的紅竿，上端飄著一面透明的三角形繡旗，這是儀仗旗。類似的表演還可以在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所藏的一件元末或明初的《嬰戲圖》大漆盤中看到?！緢D15】這面漆盤直徑55.6厘米，盤面上也刻畫了一幅荷庭嬰戲場景，畫面下部是一出與《荷庭嬰戲圖》中相似的表演，一位頭戴紗帽扮作長者的兒童被兩位兒童攙扶著，后面有兒童打著傘蓋，前面有兩位兒童騎著竹馬，最前面是扛著三角形旗幟開道的兩位兒童。這幕場景比《荷庭嬰戲圖》中要細(xì)致，所表現(xiàn)的是一位老者在侍者的攙扶以及儀仗的簇?fù)硐虑斑M(jìn)的景象。明代前期寶寧寺水陸畫中有一幅“孝子順孫”，可以看到老者被人攙扶的形象?！緢D16】明初頒布的《大明律》中，有對搬演雜劇的禁令：“凡樂人搬做雜劇戲文，不許妝扮歷代帝王、后妃、忠臣、烈士、先圣、先賢、神像，違者杖一百。……其神仙道扮及義夫節(jié)婦、孝子順孫、勸人為善者不在禁限?！盵38]《百子圖》中那被兒童攙扶的老者，應(yīng)該就屬于“孝子順孫”雜劇故事一類。

令人尊敬的長者與孝子賢孫，以及多子，成為畫作突出的主題。亭子里的女性，作為母親，她回過身，左手指向表演雜劇的兒童，初看起來像是提醒他們不要太過喧囂，影響了嬰兒的休息。但現(xiàn)在看起來，她揚(yáng)起的手臂和表演的兒童，尤其是老者，形成了有趣的呼應(yīng)。把宮廷兒童、宮廷女性和“孝”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個具有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主題中。

這幾幅宋代嬰戲圖，都有確定的圖像因素可證明其宮廷繪畫的性質(zhì)。它們分別反映了三種不同的模式?！督妒瘚霊驁D》中，純粹只有兒童在嬉戲，與成人世界完全分離?！逗赏霊驁D》中，兒童們在成年女性（代表著母親）的看護(hù)和注視下活動，與成人世界有部分的聯(lián)系?！敦浝蓤D》中，成年男性也進(jìn)入了由成年女性所看護(hù)的兒童隊(duì)伍（甚至在克利夫蘭的本子里，只有成年男性和兒童），兒童們與成人世界進(jìn)行了親密的接觸。《百子圖》屬于第一種，是純粹兒童的世界，可是雜劇表演的主題，卻使畫中兒童可愛的童真被掩藏起來，代之以模擬成人版的雜劇表演，而雜劇本身又是對于成人世界的一種模擬。盡管《荷庭嬰戲圖》中也有表現(xiàn)孝子賢孫的表演，但與《百子圖》比較起來，無論是化妝、服裝還是道具都有差距。其伴奏的扁鼓、板、鐃鈸，尺寸上都要小，更像是專為兒童游戲設(shè)計(jì)的小版。這些都說明克利夫蘭《百子圖》在主題上的不同尋常。

四、宮廷繪畫

克利夫蘭美術(shù)館《百子圖》團(tuán)扇是否出自南宋宮廷畫家之手？除了畫面嚴(yán)謹(jǐn)?shù)男问綐?gòu)成，體現(xiàn)出極高的水準(zhǔn)之外，還可以從其他方面來觀察。

百名孩童井然有序地在一個宏大的室外空間中進(jìn)行各種需要化妝和專門服裝、道具的表演，有無可能在現(xiàn)實(shí)生活中出現(xiàn)？宋代的宮廷教坊舞隊(duì)中，有“小兒隊(duì)”和“女童隊(duì)”兩個重要舞隊(duì)?！靶宏?duì)”包括柘枝、劍器、婆羅門、醉胡騰、諢臣萬歲樂、兒童感圣樂、玉兔渾脫、異域朝天、兒童解紅、射雕回鶻共十隊(duì)。各隊(duì)都有特定的服飾、樂曲、歌、舞、道白，表現(xiàn)不同的內(nèi)容?！靶宏?duì)”一般為七十二人，《東京夢華錄》中更是提到小兒舞隊(duì)全部由十二三歲的兒童組成，人數(shù)可多至百余人。小兒隊(duì)主要是歌舞，也穿插有雜戲表演。[39]如此熱鬧的表演場景，即便在宋代宮廷也一般出現(xiàn)在重大的節(jié)慶之中，譬如元宵節(jié)、帝后生日等。這兩種大型隊(duì)舞大約在北宋中期形成固定格式，至南宋前期，由于撤銷了專門的宮廷教坊，改由民間臨時征集，所以在宋孝宗時期對宮廷宴會的表演也進(jìn)行了精簡，并于乾道元年（1165）罷除了“小兒隊(duì)”和“女童隊(duì)”。前后盛行的時間約有百年。

圖17 佚名《百子圖》局部

不過如果將《百子圖》團(tuán)扇中盛大的兒童雜劇表演場面與文獻(xiàn)中對兒童舞隊(duì)的記載進(jìn)行比較，可以看到顯著的不同。盡管有些內(nèi)容有些類似，如“小兒隊(duì)”中的胡舞（柘枝、醉胡騰）和畫面中的異域舞蹈、“小兒隊(duì)”的異域朝天與圖畫中的胡人進(jìn)寶，但無論是人數(shù)、服裝、演出內(nèi)容都無法一一對應(yīng)。二者之間是一種潛在的關(guān)系。比如，畫面中竹馬表演的伴奏樂隊(duì)，出現(xiàn)了2個細(xì)腰鼓，分別用系帶斜挎在2名男童肩上，垂在身前。腰鼓被兒童的身體擋住中間的大半部分，但結(jié)構(gòu)仍十分清楚。腰鼓中間的深色細(xì)腰上有“之”字形的亮線，這應(yīng)是牽拉兩頭鼓面的細(xì)繩，鼓面中央是平的。與畫中鼓最接近的是被稱作“漢鼓”或“震鼓”的細(xì)腰鼓。細(xì)腰鼓的形制很豐富，各有不同名稱，這類鼓宋人常統(tǒng)稱為“杖鼓”，因?yàn)檠葑鄷r常手握鼓槌擊打一面，空手拍另一面。[40]不過《百子圖》中只畫出了揚(yáng)起來準(zhǔn)備擊打一邊鼓面的手，沒有顯示另一手。【圖17】杖鼓是宋代教坊音樂中主要的樂器之一，畫中把2個杖鼓專門放在戰(zhàn)場竹馬的表演之中，應(yīng)該與其特殊的聲音效果有關(guān)。

就兒童們演出的雜劇內(nèi)容而言，不只是戰(zhàn)場竹馬，其他如“喬三教”、胡人舞蹈、胡人進(jìn)寶等等，都具有明顯的國家意識形態(tài)，顯示出與宮廷有關(guān)的圖像因素?！皢倘獭币欢蔚姆b、道具都十分突出，不但有大面積的紅、綠、黑對比，還有引人入勝的巨大毛筆，以及黑衣道者手中巨大的鐃鈸——他也是唯一一位兼演員和伴奏于一體的人。作為國家慶典中的表演之一，“喬三教”的地位是比較重要的，南宋時是政府組織的元宵表演舞隊(duì)中不可或缺的一種，在記載南宋后期臨安生活的《夢粱錄》和《武林舊事》中均有記載。而《明憲宗元宵行樂圖》中的“喬三教”更證明這種表演一直到15世紀(jì)后期都是宮廷節(jié)日宴樂中的重要內(nèi)容。《百子圖》中對它的表現(xiàn)恰與南宋后期理宗朝的宮廷畫家陳清波相呼應(yīng)。根據(jù)元代鄧椿《畫繼》中的簡略記載，陳清波就“多作西湖全景、喬鐘馗、喬三教”。[41]由于南宋宮廷取消了專門的教坊，因此包括“喬三教”在內(nèi)的舞隊(duì)都是從民間藝人中雇傭而來。因此，這些表演也由民間藝人帶到民間節(jié)日慶典的場合。比如，元末明初雜劇作家賈仲名的《醉花陰·元宵賞燈》套曲中也寫到“喬三教喜動清樂”，元代南戲《白兔記》中，描述民間鄉(xiāng)紳組織的社火表演中，也有“喬妝三教”。[42]但總體而言，無論是政府的慶典還是民間的慶典，“喬三教”都具有明顯的官方色彩。

圖18 佚名《百子圖》局部

圖19 佚名《冬日嬰戲圖》軸 局部 絹本設(shè)色 196.2×107.1厘米 臺北故宮博物院

畫中還有一些細(xì)節(jié)，比如畫面右中部有兩位拿著骨朵的兒童，表示出行儀仗?！緢D18】而戰(zhàn)場竹馬一段中的兩面格子軍旗，還出現(xiàn)在《冬日嬰戲圖》大軸（臺北故宮博物院）【圖19】以及多本《中興瑞應(yīng)圖》中，顯示出與宮廷趣味的關(guān)系?？傊?，盡管克利夫蘭《百子圖》中并沒有只與南宋宮廷發(fā)生關(guān)系的排他性的圖像因素，但無論是形式還是內(nèi)容，都十分符合南宋宮廷繪畫的標(biāo)準(zhǔn)和趣味。

五、暮春瓊花

《百子圖》團(tuán)扇在上下左右均描繪了景物。畫面上部，在團(tuán)扇中軸線上有一塊太湖石，湖石旁一株植物正花朵盛開。畫面下部是一個荷塘。畫面左邊偏下有一塊湖石，掩映著盛開的花朵。右邊偏上則是一棵枝葉茂密的老柳樹。這些植物景觀絕非可有可無的點(diǎn)綴，而是指引我們認(rèn)識畫中時間的線索。

圖20 佚名《百子圖》局部

荷塘是最容易辨認(rèn)的。不過這池子里只有荷葉，無一朵盛開的荷花?！緢D20】荷葉有點(diǎn)稀疏，圓盤形的荷葉旁還有不少小型的圓葉，暗示出這荷池中有荷花和蓮花兩種。荷葉有相當(dāng)一部分還只是浮在水面，只有少數(shù)幾莖撐起了比較大的傘蓋。這是典型的“新荷”，即荷葉才從泥中鉆出水面不久，時間在春末夏初的農(nóng)歷三四月間。賞“新荷”是宋人生活中一道景觀。《武林舊事》中收錄的“張約齋賞心樂事”是一份有關(guān)一年中每個月事宜的清單，四月孟夏，就要去“芙蓉池賞新荷”。[43]新荷賞的是翠葉，關(guān)于新荷的詩歌中比較著名的是唐人李群玉的《新荷》：“田田八九葉，散點(diǎn)綠池初。嫩碧才平水，圓陰已蔽魚。浮萍遮不合，弱荇繞猶疏。半在春波底，芳心卷未舒。”[44]詠新荷的詩歌在宋代更多，如南宋岳珂《新荷出水》：“貼水初翻紫玉團(tuán)，忽驚矗立傍闌干?，幊仄呷諄砬帏B，玉鑒孤奩舞翠鸞。曉露走盤珠顆瑩，晚風(fēng)飐蓋雪衣寒。從今十丈開花面，太華峰頭更一看?！盵45]

圖21 佚名《百子圖》局部

圖22 佚名《瓊花珍珠雞圖》局部 絹本設(shè)色 13.8×22.3厘米 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

圖23 佚名《萬花春睡圖》絹本設(shè)色 27×26.7厘米

畫面上部湖石旁的那株植物，長勢喜人，一簇簇的綠葉簇?fù)碇粓F(tuán)團(tuán)白色花朵。【圖21】畫家雖然并未對這株植物作精細(xì)的描繪，但仍然準(zhǔn)確交待出花的基本特征?；ㄅc葉組成一個一個的球形，周圍是葉，中部為花，花并不是一朵，而是好幾朵環(huán)繞在一起，象一個碩大的花蕊。這有可能是一株瓊花。瓊花是一種非常珍稀的木本花卉，長在南方，在宋代是揚(yáng)州特產(chǎn)，南宋時移植進(jìn)皇宮，成為宮廷重要的觀賞花卉。由于動人的名字和美麗的外觀，瓊花自然也成為南宋畫家、尤其是宮廷畫家所喜愛的畫題。元初的王惲曾見過一幅宋人《瓊花圖》：“花蘂團(tuán)團(tuán)，作九葉，如聚八仙花。”[46] 畫中瓊花的特征是是九朵花組成一個圓圈狀的花蕊，像一種叫做“聚八仙花”的花卉?！熬郯讼苫ā鳖櫭剂x是八朵花做成圓圈狀花蕊。實(shí)際上，有一種說法認(rèn)為瓊花其實(shí)就是“聚八仙花”，與繡球花屬于一類。傳世南宋宮廷繪畫中還有一件寧宗楊皇后命宮廷畫家畫的《瓊花真珠雞圖》【圖22】，畫中瓊花就是由若干花朵組成，從九朵花至十五朵不等，與《百子圖》中的描繪類似?，F(xiàn)存的南宋繪畫中描繪了類似的瓊花形象的還有一幅美國私人收藏的《萬花春睡圖》【圖23】，畫中貴族女性的生活空間便包裹在一片與《百子圖》類似的花卉中。出現(xiàn)在畫家筆下的宮廷珍卉瓊花不只意味著繪畫的宮廷性質(zhì)，同時還暗示著一個特殊的時節(jié)。瓊花在每年春末盛開，因此，每年春暮（農(nóng)歷三四月之交），在皇宮中的稽古堂與會瀛堂觀賞瓊花是南宋宮廷的盛事。通常在南宋皇宮中，賞瓊花便意味著春天結(jié)束、夏天開始。[47]在《瓊花真珠雞》中，瓊花之所以與真珠雞畫在一處，也是因?yàn)檎嬷殡u在春夏的晴朗天氣會因處于發(fā)情期而吐綬。

《百子圖》左下角，有一塊被畫面邊緣截去一半的湖石，湖石后面長著一株植物，枝干多轉(zhuǎn)折，上綴白色花朵。畫家描繪花朵的筆法和描繪瓊花一樣，都是隨意的幾筆點(diǎn)出花瓣。但這株花木與瓊花的區(qū)別顯而易見，只見花朵，沒有花葉。這是一株什么花？盛開時只有花朵沒有花葉的花卉多見于春天，譬如梅花、桃花、杏花、櫻桃花等等?！皬埣s齋賞心樂事”中，賞梅在正月和二月，賞杏花、櫻桃花也在二月，三月季春則要去“花院觀桃柳”和“蒼寒堂西賞緋碧桃”?！栋僮訄D》畫面右邊也恰恰有一株老柳樹。已經(jīng)很繁密的柳枝，暗示出離開初春有段距離了。這都說明畫面所畫的時間是三四月之交的春暮。

一般而言，畫面景觀所暗示出來的時間，往往也是團(tuán)扇的制作與使用時的時間。宮廷畫家所繪的團(tuán)扇，常常是作為宮廷賞賜的禮物。除了端午，陽春三月也是賞賜團(tuán)扇的好時節(jié)。《武林舊事》記載的皇宮里春天賞花時，還為宮廷內(nèi)眷準(zhǔn)備了模仿民間的帶有游戲性質(zhì)的“關(guān)撲”買賣：“內(nèi)司列肆關(guān)撲，珠翠冠朵，篦環(huán)繡緞，畫領(lǐng)花扇，官窯定器，孩兒戲具?！盵48]其中就有“花扇”。此外，宮廷還會賞賜給女眷畫扇：“自中殿、妃嬪，以至內(nèi)官，各賜翠葉牡丹、分枝鋪翠牡丹、御書畫扇、龍涎、金盒之類有差?！盵49]陽春三月，正是清明前后踏青游春的好時節(jié)。而西湖是宮廷貴族和普通人都要去的地方，其勝況見于《武林舊事》，其中的買賣商品眾多，就有畫扇：“至于果蔬、羹酒、關(guān)撲、宜男、戲具、鬧竿、花籃、畫扇、彩旗、糖魚、粉餌、時花、泥嬰等，謂之‘湖中土宜’。”[50]

六、韃靼舞

畫中的表演有兩個特別的場景，一是左下部的胡服舞蹈，一是左上部的胡服竹馬。周華斌最先注意到這兩個場景，認(rèn)為是女真人裝扮。對于為什么要畫女真服飾，他作了兩個推測：女真竹馬影射的是金朝的入侵，而女真舞蹈暗示的是宋金和議場景。因?yàn)樗J(rèn)為3個舞蹈人物中，對舞的2人是胡服，而最左方的1人身著“巾裹、長袍”的漢人服飾。因此，漢人和金人的合舞反映了宋金的和議。[51]解答這個問題，我們需要對畫中6位兒童的服飾進(jìn)行考察，即竹馬組3人和胡舞組3人（其中1人即周華斌認(rèn)為的漢人裝束）。

圖24 山西省高平縣西李門村金代二仙廟戲臺石刻線圖

圖25 《事林廣記》中的“步射總法”

圖26 河南焦作金或元墓出土舞蹈俑

竹馬組3人均戴尖頂斗笠帽式的頭盔，呈內(nèi)弧的尖錐形，上面還有2種不同的圖案。通過考古出土的墓葬實(shí)物、壁畫以及文獻(xiàn)記載來看，在女真人的頭飾中，確實(shí)有尖頂帽。譬如，女真人頭戴尖頂帽的形象可以在山西省高平縣西李門村發(fā)現(xiàn)的金代女真人樂舞線刻中得到證實(shí)。西李門村保留有金代建筑二仙廟，廟中正殿建于金正隆二年（1157），殿前有供表演的露臺，在露臺東側(cè)刻有一幅女真人舞蹈的圖畫。畫面刻有六人，中間為二人對舞，旁邊有一笛一腰鼓的樂隊(duì)，還有一人打節(jié)拍，一人觀看，和《百子圖》中很相似。[52]【圖24】六人中，除去正面的舞者以及打節(jié)拍者，其余四人全都頭戴和《百子圖》中相似的尖頂帽。不過，這種尖頂帽的使用者并不限于女真人，還包括將這種尖頂帽普及化的蒙古人。蒙元時期，尖頂帽變得很普及。這種尖頂帽的帽身有轉(zhuǎn)折的棱線，形似瓦楞，因此被稱之為“瓦楞帽”，是由藤篾等比較硬的材料制成。在元代的墓葬壁畫、版畫以及傳世卷軸繪畫中可以看到大量的例子。譬如元代陳元靚編纂的《事林廣記》中，有不少版畫插圖描繪元人的生活，其中“步射總法”所示蒙古武士所戴的就是與《百子圖》一樣的瓦楞帽?！緢D25】就這種尖頂帽而言，比較難簡單斷代。1965年，河南焦作發(fā)現(xiàn)了一批墓葬，其中一座無墓志和題記，出土有兩尊頭戴尖頂帽的舞蹈俑和吹奏俑。帽子的形狀與《百子圖》也很相似。然而這座墓的年代就存在不同意見，考古報告憑借墓室結(jié)構(gòu)和磚俑的發(fā)式認(rèn)為是金墓，而有的學(xué)者通過對俑進(jìn)行仔細(xì)研究后認(rèn)為是元墓。[53]【圖26】

圖27 佚名《百子圖》局部

胡舞組的服飾又有所不同。對舞的2人，戴著兩頂圓頂帽，側(cè)后兩邊垂下2條深色帶狀物，像是飄帶，也似為對發(fā)辮的暗示。帽子有金色的帽頂，形式上與尖頂?shù)耐呃忝辈煌??！緢D27】正面朝向觀者、扮作女性的那位帽沿有深色毛邊，帽身呈穹窿形。扮作男性的那位帽子略有不同，沒有毛邊，帽身也呈穹窿形，但有清晰的縫線。男性舞者的帽，更接近蒙元時期的流行裝束，由于形似斗笠，尤其像打擊樂器“鈸”，元人稱之為“鈸笠”。在元代，上自皇帝下至平民，“鈸笠”都是流行的頭飾?？脊挪牧?、傳世繪畫以及文獻(xiàn)中可以找到很多例證。譬如，我們可以把《百子圖》中胡舞組的帽身帶縫線的寬邊圓頂帽和傳世的元朝帝王像進(jìn)行對比，樣式相似。相對而言，“胡舞組”中女性舞者所戴的深色毛邊的帽子在考古出土的圖像材料中較為少見。這是一位女性舞者，所以畫家有意做出區(qū)分，她的帽子與男性的堅(jiān)硬的“鈸笠”不同，而是由動物毛皮制成的柔軟的皮帽。[54]陜西蒲城洞耳村元墓（1269年）出土壁畫中，可以看到類似的帶毛邊的圓頂帽，同一畫面中還有堅(jiān)硬的瓦楞帽，對比之下，圓頂帽也是較軟的皮帽。[55]另一個例子是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所藏傳元人《六馬圖》，畫中一位身穿左衽白袍的蒙古騎手頭上戴著的就是一頂深色的皮帽，圓頂，帽檐為毛邊，可能就是昂貴的黑貂皮帽。

圖28 雪舟（款）《各國人物圖卷》中的蒙古人 京都國立博物館

圖29 雪舟（款）《各國人物圖卷》中的女真人 京都國立博物館

胡舞組3人中，雖然處于旁邊的一位男性舞者沒有戴帽，但他也和另一男性舞者一樣，穿著相同的不缺胯的窄袖長袍和黑靴。不過，他頭上的扁方形幞頭更接近女真人的服飾。[56]細(xì)看之下，這兩位男性舞者的背上隱隱約約都有一塊方形的金色花紋，這會讓我們想起蒙元時期流行的胸背。不過根據(jù)學(xué)者的研究，元朝胸背的源頭又可以追溯至女真人。[57] 日本京都國立博物館藏有一卷雪舟款的《各國人物圖卷》，可能是一件16世紀(jì)的仿作。先畫從“王”到“武者”的13位中國明朝各階層人物，接著畫10位其他國族人物，其中就有“噠旦人”（蒙古人）和“女直國人”（女真人），是兩位頭戴帽子的男性?！緢D28、29】他們的裝扮看起來很像，都戴著軟質(zhì)的皮帽，也都在耳前有垂下的長發(fā)辮。所不同的是女真人的皮帽高而略尖，而蒙古人的帽子更加的圓，還裝飾有帽頂，上面插著一根鳥羽。盡管《百子圖》中的舞蹈者看起來與蒙古人更像，但總體來說，《百子圖》中的胡服表演，可以說兼有女真人和蒙古人的特征，無法劃出一條決然的界限。

南宋社會蕃舞、蕃樂十分盛行。對于北方金朝文化在南宋的傳播，有學(xué)者做過研究。北方中原的移民遷入臨安帶來了很多女真人的風(fēng)俗，如服飾和舞蹈，一時成為時尚。但在宋金對峙的時候，南宋官方對此是持嚴(yán)厲禁止態(tài)度的。[58]不過民間的風(fēng)氣仍然十分熱烈。而且到了南宋后期，南宋臨安的胡舞、胡樂之風(fēng)開始公開化?！段骱先朔眲黉洝酚涊d：[59]

禁中大宴、親王試燈、慶賞元宵，每須有數(shù)伙，或有千余人者：全場傀儡、陰山七騎、小兒竹馬、蠻牌獅豹、胡女番婆、踏蹺竹馬、交袞鮑老、快活三郎、神鬼斫刀、清樂社（有數(shù)社，每不下百人）、韃靼舞、老番人 、耍和尚……。

“韃靼舞”中的“韃靼”，是南宋人對蒙古人的稱呼。南宋寧宗時的趙珙著有《蒙韃備録》，稍晚一些，宋理宗時的彭大雅、徐霆著有《黑韃事略》，都是講蒙古的起源、發(fā)展以及風(fēng)俗。《百子圖》中表演的蒙古樂舞，很可能就屬于這種“韃靼舞”一類。除了“韃靼舞”，《西湖老人繁勝錄》中還記錄了“陰山七騎”、“胡女番婆”、“老番人”等表演。在南宋文獻(xiàn)中，“番”這個字常指女真?！瓣幧狡唑T”則是契丹故事?？梢姡醯?、女真、蒙古這幾個與宋朝共存的異族政權(quán)，到了南宋后期都成為政府公開支持的娛樂性舞蹈表演。這種并存的特點(diǎn)，正與《百子圖》中女真人和蒙古人的并存相似。

記載了“韃靼舞”的《西湖老人繁勝錄》沒有具體成書年代。各家猜測不同。但基本上都認(rèn)為是南宋后期，宋寧宗或宋理宗時期。[60]實(shí)際上，通過細(xì)讀文本，我們完全可以來為這本書確定一個相對精確的年代，即宋理宗晚期的景定年間（1260-1264）。首先，可以判斷書的寫作不會早于宋理宗時期。在書中，作者詳細(xì)列舉了臨安的各種瓦舍技藝：其中有“踢瓶弄碗張寶歌；杖頭傀儡陳中喜；懸絲傀儡爐金線”，以及“水傀儡劉小仆射。”[61] 這里列舉的幾人，都是宋理宗時人，全都在《夢粱錄》有記載，如：“理廟時……有踢弄人，如……張寶哥……等?！盵62]盧金線最有名，很可能就是盧逢春。在周密引用的一份宋理宗生日宴會的表演名錄里，他是傀儡戲的首席。[63]再根據(jù)《夢粱錄》中所說的“景定年間至咸淳歲，衙前樂撥充教樂所”的宮廷表演者名單，幾乎全都出現(xiàn)在周密引用名單中，所以盧逢春也因該是宋理宗晚年的景定年間和其后的宋度宗咸淳年間的御前藝人。[64]

《西湖老人繁勝錄》有一條記載了外國進(jìn)貢大象一事：[65]

外國進(jìn)大象六頭、駱駝二頭，內(nèi)有一雌象，叫做三小娘子，于薦橋門外造象院頓之。每日隨朝殿官到門前唱諾，侍朝退方回。

作者在這里極為詳細(xì)地描繪了貢象的來歷、昵稱以及如何展示的情況，歷歷在目，顯然是一個具體的事件。

在宋理宗時，的確有一次貢象事件，發(fā)生在宋理宗景定二年十一月?！端问贰ね鈬摹そ恢贰酚涊d：“景定二年貢象一。”[66]而《宋史·理宗本紀(jì)》則記為：“景定二年（1261）十一月，安南國貢象二?！盵67] 這個事件在《宋史全文》又記載為：”景定二年……十一月甲戌，安南國遣使奉貢，獻(xiàn)象三?！盵68]貢象究竟是幾頭？相對而言，《宋史全文》的記載最詳盡準(zhǔn)確。在《咸淳臨安志》中也有“象院”的描述：“在嘉會門外御馬院（景定間安南貢象三豢其中）?！盵69]《夢粱錄》中記載相同：“象院，在嘉會門外御馬院，養(yǎng)喂安南王貢至象三。”[70]

宋朝的貢象主要來自于東南亞的安南、大理等國，安南更是南宋的第一朝貢國，前后共朝貢數(shù)十次。運(yùn)送大象從遙遠(yuǎn)的西南到臨安需要耗費(fèi)大量的人力物力。因此早在紹興三十年（1160）十二月，宋高宗就要地方官勸諭安南不要再進(jìn)貢大象。到淳熙九年（1182），宋孝宗頒布詔令，停止安南大象的入貢。[71] 之后，安南不再貢象，倒是新來朝貢的東南亞小國真富里不明就里，依然有過兩次貢象，分別是宋寧宗嘉泰元年（1201）十二月獻(xiàn)馴象二，以及開禧元年（1205）十二月，獻(xiàn)瑞象。 [72] 在這之后，將近六十年再無貢象。一直到宋理宗景定二年（1261），安南再次貢象，這也是南宋的最后一次接受貢象。貢象主要用于皇帝進(jìn)行郊祀的儀仗，《夢粱錄》中在“駕詣景靈宮儀仗”一條中對于用于宋代貢象的歷史進(jìn)行了簡要描述，提到的正是宋理宗時的安南貢象：“理廟朝，安南貢至，令備大駕先驅(qū)之儀仗?！盵73]景定二年的貢象是在十一月，這也與《西湖老人繁勝錄》可以吻合。書中雖沒有小標(biāo)題，其敘述的序次基本是按照時間，從正月到臘月。貢象這條在全書中置于中秋節(jié)之后，正月的南郊大禮之前，也就是冬季，與貢象的時間（十一月）相符。唯一不同的是所記貢象的數(shù)量是6頭。

對于外國朝貢，《百子圖》中也有清楚的暗示。畫中位于“喬三教”右邊的所謂“胡人獻(xiàn)寶”，是一個肩扛大象牙的滑稽人物。他的扮相頗為奇特，身披一塊斗篷狀的紅綠條紋的花布，臉上畫上絡(luò)腮胡子，鼻子尖尖，比畫中其他人物都要高。依然看得出還有些唐宋以來的職貢題材繪畫中已經(jīng)模式化的深鼻高目、須髯蜷曲的西域胡人形象。不過他最富標(biāo)志性的特征是斜插在鬢角上方紅色的帶子上的一根深色的羽毛，這暗示出與南宋政權(quán)關(guān)系密切的南方邊陲的異族形象，他肩扛的那顆碩大的象牙，便是以安南為主的南方國家中最常見的貢物。

圖30 佚名《百子圖》局部

由此可以判斷，《西湖老人繁勝錄》成書時間應(yīng)是宋理宗景定二年（1261）十一月安南貢象之后不久。那么，書中記錄的“韃靼舞”等異族舞蹈和表演，應(yīng)該也是宋理宗后期的新鮮事物。實(shí)際上，除了“韃靼舞”之外，《西湖老人繁勝錄》中還有一處記載可以與《百子圖》相聯(lián)系?！栋僮訄D》的百名雜劇兒童中，有13名滑稽人物，穿插在各段雜劇表演之中。他們頭上一邊扎著一個細(xì)長而筆直的小辮，畫著烏嘴，上身穿紅色或淡黃的無袖背心，下身穿淡綠色或紅色的裙子，裙擺垂至大腿，手里拿著傘蓋、團(tuán)扇等道具。他們露著胳膊和大腿，十分可愛。這種裝束，與《西湖老人繁勝錄》中描述的七夕節(jié)在御街叫賣的摩睺羅相似：“御街撲賣摩睺羅，多著乾紅背心，系青紗裙兒?！盵74]摩睺羅是泥塑的小男孩，上身穿大紅色的背心，下身穿青紗裙，與《百子圖》的滑稽兒童形象幾乎完全一樣?！緢D30】

七、公主的故事

經(jīng)過前面的討論，我們大致可以肯定克利夫蘭《百子圖》是一幅繪制于宋理宗后期的宮廷繪畫，并且也知道寓有多子含義的“百子”圖像在南宋與皇室女性——尤其是其婚嫁——有密切的關(guān)系，我們便有機(jī)會來把這些片段的結(jié)論連綴起來。

如果《百子圖》是為某位宋理宗后期的宮廷女性所制作，會是誰，又會是什么場合？

皇家女性的婚禮不外乎幾種：皇帝大婚、皇子納婦、公主下降。[75]等而下之的是親王家婚禮，如親王娶婦、親王嫁女等。在宋理宗時代，皇家有可能舉行隆重婚禮的有以下三次。第一是理宗冊立貴妃謝道清為皇后，時在紹定三年（1230）。第二是理宗親生公主的婚禮。理宗一生無子，只有一位公主長大成人，她同時也是南宋時代唯一一位長大成人的公主，婚禮在景定二年（1261）舉行。第三是理宗養(yǎng)子、后來成為度宗的趙禥立太子妃，也是在景定二年。至于親王，由于南宋皇帝基本上都無子，因此幾乎沒有幾位親王得以成年。宋理宗只有一位親弟弟趙與丙，太子趙禥其實(shí)是他的兒子。由于理宗即位，趙與丙在淳佑元年（1241）四月被封為榮王，但他此時早已結(jié)婚。

宋理宗冊立皇后謝道清的典禮是在理宗即位后不久的紹定三年（1230）十一月。公主的婚禮以及太子趙禥冊立太子妃的典禮都發(fā)生在景定二年（1261），公主在前，太子在后。趙禥（1240-1274）與公主年齡相仿，景定元年六月剛剛立為皇太子。他和公主在1261年相繼結(jié)婚，但其隆重程度卻相差懸殊。公主是理宗唯一骨肉，先后被封為曻國公主、瑞國公主、周國公主，最后被史無前例地封為周、漢國兩國公主，視如掌上明珠。而趙禥則是完全根據(jù)皇家需要而立的繼承人，冊立太子妃也出于宋理宗的政治考慮，只是等公主婚禮順利完成之后舉行了一個冊禮。[76]而公主的豪華婚禮則是一次真正的超級典禮，婚禮慶典究竟該如何舉行，理宗專門要三省進(jìn)行了討論，制定出一個復(fù)古而又極盡奢華的婚禮。

皇帝嫁女，隆重程度非比尋常。關(guān)于公主下嫁，宋代制定了一套完整的儀式，從《宋史》中對“公主下降”禮儀的詳細(xì)記載可以窺見大略。而對于理宗公主的婚禮，我們的了解尤多，因?yàn)橛幸晃槐裙鞔?歲的見證者留下了詳細(xì)的記載。生活在南宋末年至元代初年的著名文人周密（1232-1298）在《武林舊事》中對周漢國公主（1241-1262）的婚禮給予了長篇描述。[77] 1261年，瑞國公主21歲，待字閨中已經(jīng)6年。一方面由于父親的疼愛，另一方面也由于公主的執(zhí)拗。從年初開始，理宗皇帝決意要在年內(nèi)把公主嫁出去。二月，理宗正式加封公主“周國公主”的封號。之后，在皇帝父親的反復(fù)勸說下，公主終于答應(yīng)嫁給皇太后楊氏的侄孫楊鎮(zhèn)。理宗皇帝非常高興，在四月丙辰（四月二十五日）這天下詔，宣布了公主即將下嫁楊鎮(zhèn)的消息，命令三省共同討論，制定婚禮細(xì)則。[78] 第二天（二十六日），皇帝召見準(zhǔn)女婿，正式晉封楊鎮(zhèn)為駙馬都尉。隔天之后（二十八日），太常禮院按照北宋舊制，制定出詳細(xì)的公主下嫁典例，呈進(jìn)給理宗過目。二十九日，皇帝下詔，公布婚禮典例，確定了由皇弟趙與芮主婚，皇太子趙禥護(hù)送，并且命相關(guān)部門開始準(zhǔn)備公主的嫁妝和婚禮用品。五月初一，再次下詔，以楊鳳孫（可能是駙馬楊鎮(zhèn)的叔父或伯父）為賓客。經(jīng)過一周的討論，正式開啟了公主盛大婚禮的序幕。

古人的婚禮是由一整套儀式構(gòu)成的，我們今天所說的“婚禮”，只是指“親迎”?；实奂夼c一般百姓有所不同，最重要的是兩頭，即確定駙馬人選的“宣系”禮和駙馬迎娶公主出宮的“親迎”禮?；槎Y的第一個步驟是“宣系”，也稱“系親”，即挑選公主未來的丈夫，并昭告天下，相當(dāng)于訂婚。確定好人選之后，皇帝要親自召見，加封“駙馬都尉”頭銜，并賜給禮物。周國公主駙馬的“宣系”是在四月二十六日。這天，楊鎮(zhèn)從東華門進(jìn)入皇宮，理宗在便殿親切召見，賜御筵五盞，正式封楊鎮(zhèn)為駙馬都尉、左領(lǐng)衛(wèi)將軍，并賞賜玉帶、靴笏、鞍馬。謝恩后，楊鎮(zhèn)回府，這時已是駙馬的身分，與數(shù)個小時進(jìn)宮前全然不同。從皇宮回府，一路上排場盛大。楊鎮(zhèn)騎著涂金御仙花鞍轡狨座馬，手執(zhí)絲鞭，打著三檐的傘蓋，前面還有教坊樂部五十人引導(dǎo)。按照習(xí)俗，男方要出聘禮，因?yàn)槿⒌氖枪?，男方家出的聘禮極多，計(jì)有“紅羅百匹、銀器百兩、衣著百匹、聘財(cái)銀一萬兩”。當(dāng)然，皇帝是不會要大臣的聘禮的，所有這些都是“宣系”這天皇帝賞賜給楊鎮(zhèn)的?！薄靶怠贝碇槭乱讯?，接下來便是由皇帝確定公主出嫁的日期以及準(zhǔn)備公主的嫁妝。“宣系”兩天后，皇宮確定了公主下嫁，也即“親迎”的日期：十一月十九日。

六個多月的準(zhǔn)備時間并不算太充裕。在公主的嫁妝中，除了各種器皿、珍寶、衣物之外，還有一所豪華住宅。根據(jù)宋代禮儀，公主出降，皇帝要“賜甲第”。所以要趕在公主十一月的迎親儀式前建好公主與駙馬的新婚愛巢，時間緊迫。直到八月十三日，公主新居才選好址，開始興建。十月中旬，由太常寺負(fù)責(zé)的公主嫁妝宣告完成。按照禮儀，皇帝邀請所有的朝中高官都到皇宮中來欣賞公主的嫁妝，其中就有“錦繡銷金帳幔”?；实奂夼?，自然也是朝中各位權(quán)貴迎逢上意的絕好機(jī)會。他們的賀禮稱作“添房”。最有新意的是時為平江發(fā)運(yùn)使的馬天驥，他獻(xiàn)上羅鈿細(xì)柳箱籠百只、鍍金銀鎖百具、錦袱百條，更絕的是，百條錦袱之中裝了楮幣百萬。[79]

十一月初二，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緊張施工，公主新居落成。十一月十九日，盛大的親迎儀式如期舉行。[80] 這天，親迎由榮王趙與芮主婚，太子護(hù)送，皇后謝道清以及諸位宮廷命婦悉數(shù)到場，排場浩大。駙馬把公主接至位于安濟(jì)橋的新邸。沒有到場的理宗皇帝賜御筵九盞。筵席后，皇后與太子返回皇宮。公主與駙馬則在新居舉行了“同牢”禮，也即夫婦一起進(jìn)食的禮儀。隨后，公主謁見駙馬的家人，行盥饋舅姑之禮。至此，公主的婚禮基本結(jié)束。最后一項(xiàng)禮儀是親迎日之后第三天，十一月二十一日，公主攜駙馬“三朝回門”，返回皇宮謝恩。這天恰逢冬至，皇帝先在大慶殿接受群臣朝賀，然后接見新婚的公主與駙馬。理宗非常高興，賜給各種禮物，在皇宮內(nèi)擺下筵席，加封駙馬楊鎮(zhèn)為宜州觀察史，楊鎮(zhèn)的家人也都加官進(jìn)爵。同時，皇帝還遍賞朝臣。大臣紛紛上賀表，整個南宋朝廷一片喜氣洋洋。

從四月二十五日至十一月二十一日，經(jīng)過將近七個月而完成的公主婚禮折射出南宋時代的最后光華。我們會注意到，在婚禮中，“百”是一個常見的數(shù)字。從聘禮的“紅羅百匹、銀器百兩、衣著百匹”到馬天驥的賀禮“羅鈿細(xì)柳箱籠百只、鍍金銀鎖百具、錦袱百條，芝楮百萬”，“百”顯然是吉祥數(shù)字。公主嫁妝中的“錦繡銷金帳?！?，既有華麗刺繡，又有銷金裝飾，按照禮儀，應(yīng)該就是所謂的“百子帳”，繡有百子嬉戲圖樣。

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公主，可惜依然沒有逃脫宋朝皇室的宿命，在景定三年（1262）婚后第二年的七月，新婚僅八個月，周漢國公主不幸去世，年僅二十二歲?！端问贰分腥绱擞涊d：“七月，主病。有鳥九首大如箕，集主家搗衣石上。是夕薨，年二十二，無子，帝哭之甚哀?！盵81] 理宗整整五天沒有上朝，17年前公主的母親、理宗最為寵愛的賈貴妃逝世時皇帝也僅僅停朝二日。這一次，皇帝破天荒第一次要求親臨駙馬府祭奠愛女。兩年后，60歲的宋理宗也去世了。

克利夫蘭的《百子圖》團(tuán)扇，是否是與公主的婚禮有關(guān)呢？

圖31 馬麟《夕陽秋色圖》絹本設(shè)色 51.3×26.6厘米 日本根津美術(shù)館

宮廷的團(tuán)扇通常是作為皇家禮物賞賜的。在存世的南宋繪畫中，有一件確定無疑是宋理宗作為皇家禮物賞賜給公主的，這是在公主出嫁前七年。兩個方幅，一幅是宮廷畫家馬麟的畫，一是宋理宗親筆書寫的兩句詩，如今被裝裱在一起形成一幅小立軸，這就是藏于日本東京根津美術(shù)館的《夕陽秋色圖》?！緢D31】理宗寫道“山含秋色近，燕渡夕陽遲，賜公主”。畫中鈐有“甲寅”印章，為1254年，公主年方14歲。在前一年的年底剛剛從“延昌公主”進(jìn)封為“瑞國公主”。[82]

《百子圖》中宏大的百名兒童表演雜劇的場景，放在周漢國公主新婚這樣一個大事當(dāng)中來看，就具有了特殊的意義。

周漢國公主的婚姻生活開始于1261年十一月，卻和她的生命同時結(jié)束于1262年七月。如果這柄《百子圖》團(tuán)扇真的是賞賜給她的宮廷禮物，最可能的時間，就是在婚后第二年（1262年，景定三年）的春天。根據(jù)周密在《武林舊事》中的記載，這年春天，宋理宗拿出已經(jīng)許久不用的專為自己游覽西湖所用的香楠木御舟，命公主和駙馬一起游湖，供百姓觀瞻：“理宗時亦嘗制一舟，悉用香楠木搶金為之，亦極華侈，然終于不用。至景定間，周漢國公主得旨，偕駙馬都尉楊鎮(zhèn)泛湖，一時文物亦盛，仿佛承平之舊，傾城縱觀，都人為之罷市。”[83]這時節(jié)，也恰恰與《百子圖》中瓊花盛開、新荷才展的春暮相吻合。

結(jié)語

傳世的宋代繪畫，許多都籠罩在迷霧中，我們既不知道是何人所畫，也不知道畫于何時，更不用說為何所畫。這些問題雖然樸素，卻是我們所面對的最難的問題之一。盡管這些問題也許永遠(yuǎn)都無法得到確定的回答，但盡力尋找它們的視覺語境，是我們必須要做的工作。如果克利夫蘭《百子圖》確實(shí)如本文所推測，是景定三年（1262年）的春天，由宋理宗賞賜給新婚燕爾的周漢國公主的皇家禮物。那么，它也許會成為一個坐標(biāo)，啟發(fā)我們進(jìn)一步探討各種已有的和未知的問題。

（本文初稿完成于2011年6月，是筆者作為2010-11年度哈佛燕京學(xué)社“藝術(shù)史培訓(xùn)專項(xiàng)”訪問學(xué)者期間撰寫的論文，感謝汪悅進(jìn)教授的指導(dǎo)，亦感謝其后在不同場合交流發(fā)表時收到的建議和批評。）

[1] 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傳為蘇漢臣的《百子嬉春圖》團(tuán)扇，雖然被認(rèn)為是宋代繪畫，但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jù)。從畫風(fēng)、人物衣著等方面來看，應(yīng)該是明代之作。譬如，畫中欄桿都裝飾著有水墨暈染效果的大理石石屏，這是明代的普遍做法。臺北故宮博物院還藏有傳蘇漢臣《長春百子圖》卷、《百子歡歌圖》卷，但都應(yīng)該是16、17世紀(jì)以后的作品。

[2] James Cahill, The Art of Southern Sung China (New York: Asia House Gallery, 1962 ).p.37.

[3] Sherman Lee and Wai-Kam Ho ed., Eight Dynasties of Chinese Painting: The Collections of the Nelson Gallery-Atkins Museum, Kansas City, and Cleveland Museum of Art(Cleveland: Cleveland Museum of Art in cooperation with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0). p.55-56.

[4] 周華斌《南宋<百子雜劇圖>考釋》，《戲劇》（中央戲劇學(xué)院學(xué)報）1991年第3期，49-59頁。不過因?yàn)椤稛魬驁D卷》與畫家朱玉的情況本就比較模糊，因此他對兩畫均是南宋理宗寶佑年間作品這個認(rèn)定缺少根基。

[5] Terese Tse Bartholomew, “One Hundred Children: From Boys at Play to Icons of Good Fortune”. in Ann Barrott Wicks ed., Children in Chinese Art. Honolulu: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2002.57-83. 揚(yáng)之水《從<孩兒詩>到百子圖》，《文物》2003年第12期；葉孆慧《明代<九九消寒圖>與<百子衣>之嬰戲圖像研究》，臺北藝術(shù)大學(xué)美術(shù)史研究所碩士論文，2004年。

[6] 歐陽玄《題四時百子圖》詩中描述到：“天無一日具四時，人無一母生百兒。何人筆端巧造化，人事天時俱盡之。三三兩兩如魚隊(duì)，日長游戲闌干外。采蓮攀柳爭后先，繞竹觀梅分向背。”[元]歐陽玄著、湯銳點(diǎn)?！稓W陽玄全集》，上冊，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63頁。

[7] 周華斌《南宋<百子雜劇圖>考釋》，55頁。

[8] Wang Chi-ch’ien, Album leaves from the Sung and Yuan dynasties. New York, China House Gallery, The China Institute in America 1970. p.21.

[9] Ellen Johnston Laing, “Auspicious Images of Children in China: Ninth to Thirteenth Century”, Orientations (January 1996):47-52(50).

[10] “喬三教”是《武林舊事》中所記載的元宵舞隊(duì)之一，關(guān)于“舞隊(duì)”，參見鄭守治《<武林舊事?舞隊(duì)>之“大小全棚傀儡”等名目研究述議》，《戲曲研究》2018年第1期。

[11] 周錫?！吨袊糯検贰?，中國戲劇出版社，1986年，258-259頁。

[12] 對于這幅畫的介紹可參見朱敏，《<憲宗元宵行樂圖卷>賞析》，《收藏家》2009年第1期，41-44頁。朱敏對于畫中的表演隊(duì)伍進(jìn)行了說明，但沒有提到“喬三教”這段場景。黃竹三、延保全在《戲曲文物通論》中也提到這幅畫，但是把畫中“喬三教”的場景分開，將儒、釋、道三人分別認(rèn)作“狀元游街”、“耍和尚”以及“張?zhí)鞄燆?qū)邪”。實(shí)際上，三人前后左右都有樂隊(duì)和龍?zhí)状負(fù)?，顯然是在表演同一個故事情節(jié)。見黃竹三、延保全，《戲曲文物通論》（臺北：國家出版社，2009年），231頁?！皢嚏娯浮焙汀皢倘獭庇袝r會被聯(lián)系在一起，成為元宵表演中的重要內(nèi)容。如《雍熙樂府·醉花陰·元夜》套曲：“寒林判扮的佟憋．喬三教撒吞妝呆?！边@幅畫中恰恰是如此。有4個舞隊(duì)，“喬三教”在頭，“喬鐘馗”在尾，中間是“三英戰(zhàn)呂布”竹馬和“胡人進(jìn)寶”。

[13] 對這幅畫的研究，參見黃小峰《<蹴鞠圖>與<金瓶梅>》，《藝術(shù)設(shè)計(jì)研究》2013年第1期。

[14] 《東京夢華錄》中記載了諸軍百戲中的蠻牌，先是大型集體表演，然后是兩人對打：“樂部復(fù)動蠻牌令，數(shù)內(nèi)兩人，出陣對舞，如擊刺之狀，一人作奮擊之勢，一人作僵仆出場，凡五七對，或以槍對牌、劍對牌之類?！笨梢娦U牌是一種帶有雜耍性質(zhì)的表演，往往是用在皇宮大型宴會中。[南宋]孟元老撰、鄧之誠注《東京夢華錄·駕登寶津樓諸軍呈百戲》卷7，中華書局，1982年，194頁。

[15] 劉琳琳《“鮑老”辨》，《戲劇》，2009年第2期。

[16] 周華斌《南宋<百子雜劇圖>考釋》，54-55頁。

[17] 山西省考古研究所侯馬工作站《侯馬65H4M102金墓》，《文物季刊》1997年第4期；山西省考故研究所《山西新絳南范莊、吳嶺莊金元墓發(fā)掘簡報》，《文物》1983年第1期。對金墓中兒童圖像的研究，亦可參考莊程恒《慶堂與凈土：晉南金墓中的嬰戲圖像及其雙重信仰》，《美術(shù)學(xué)報》，2014年第4期。

[18] [南宋]辛棄疾《鷓鴣天·祝良顯家牡丹一本百朵》，《辛棄疾全集》，湖北人民出版社，2007年，145頁。

[19] 唐代張說《安樂郡主花燭行》詩描寫的是貴族的婚禮迎接景象，就用“翠幕蘭堂”來形容婚房：“翠幕蘭堂蘇合熏，珠簾掛戶水波紋。別起芙蓉織成帳，金縷鴛鴦兩相向。罽茵飾地承雕履，花燭分階移錦帳?！薄度圃姟返?冊，卷86，939頁，中華書局，1980年。

[20] 姚奠中主編《元好問全集》，上冊，山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367頁。

[21] [元]王惲，《秋澗集》卷十八，《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文津閣四庫全書》，商務(wù)印書館影印，2006年，冊401，74頁。

[22] 楊俊才《南宋詩人姜特立考論》，《文學(xué)遺產(chǎn)》2009年第4期。

[23] 姜特立《送枕屏、竹爐與劉公達(dá)致政道室》，[宋]姜特立著、錢之江整理《姜特立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6年，84頁。

[24] 陳才訓(xùn)《說椒房》，《民俗研究》2002年第4期。

[25] 劉秋根、柴勇《宋代銷金禁令與銷金消費(fèi)》，《河北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4年第3期。

[26] [南宋]丁昇之輯，柳建鈺校注《<婚禮新編>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7頁。

[27] [元]周密《武林舊事》卷2，“公主下降”， 西湖書社，1981年，頁26。

[28] [南宋]程大昌，《演繁露》卷13“百子帳”?！吨袊鴩覉D書館藏文津閣四庫全書》冊281，587頁。吳玉貴《白居易“氈帳詩”所見唐代胡風(fēng)》，《唐研究》第五卷，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

[29] 《楓窗小牘》卷下，242頁。朱易安等主編：《全宋筆記·第四編·五》，大象出版社，2008年。

[30] Terese Tse Bartholomew, Hidden Meanings in Chinese Art, p.65. 羅浩已經(jīng)注意到“百子帳”與“百子圖”可能有所聯(lián)系。李松也猜測克利夫蘭《百子圖》“其用途或與婚禮用的百子帳相似，反映了多子多福的習(xí)俗”，見林樹中主編《海外藏中國歷代名畫》，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1998年，第三卷，圖二七，48頁。

[31] [南宋]洪咨夔著，候體健點(diǎn)校《洪咨夔集》，冊下，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年，779頁。

[32] [南宋]陳景沂《全芳備祖后集》卷13：“芭蕉，一名芭荳，江南所在有之……（花）紅者如火炬，謂之紅蕉，白者謂之水蕉。《四庫全書》冊310，553頁。關(guān)于紅花蕉，參見方堅(jiān)平《芭蕉家族中的觀賞花卉：紅花蕉》，《中國花卉盆景》，2000年第7期；關(guān)于美人蕉，參見歐貽宏《美人蕉小考》，《古今農(nóng)業(yè)》1989年第2期。

[33] [南宋]姜特立《梅山續(xù)稿》卷八，《四庫全書》冊391，21頁。

[34] 關(guān)于此畫，李慧漱曾有過推測，認(rèn)為表現(xiàn)的可能是在德壽宮為宋高宗慶祝生辰的景象，大約繪制于高宗晚年（1170--1187），見李慧漱Hui-shu Lee, The Domain of Empress Yang(1162-1233): Art, Gender and Politics at the Southern Song Court. Dissertation of Yale University, 1994. pp.70-72

[35] 用宮廷中的奇花異草來象征后妃，在南宋宮廷繪畫中常?？梢钥吹剑热绗F(xiàn)藏吉林省博物館的《百花圖》卷，舊題寧宗楊皇后作，但實(shí)際上應(yīng)是宋理宗朝宮廷畫家根據(jù)理宗為皇后謝道清生辰而寫的一系列吟詠花卉的詩歌制作而成。根據(jù)李慧漱的研究，《膽瓶花卉圖》團(tuán)扇以及馬麟《層迭冰銷圖》軸都是以花卉比喻南宋后妃。參見Hui-shu Lee, The Domain of Empress Yang(1162-1233): Art, Gender and Politics at the Southern Song Court. Dissertation of Yale University, 1994.

[36] 黃小峰《樂事還同萬眾心：<貨郎圖>解讀》，《故宮博物院院刊》2007年第2期。

[37] 吳同認(rèn)為《荷庭嬰戲圖》是13世紀(jì)上半葉的作品，見Wu Tung ed., Tales from the Land of Dragons: 1,000.Years of Chinese Painting. Boston: Museum of Fine Arts, 1997, p.186.

[38] 王利器《元明清三代禁毀小說戲曲史料（增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11頁。

[39] 周華斌已經(jīng)注意到了小兒舞隊(duì)。小兒隊(duì)詳細(xì)的表演情況可參見：陳萬鼐《元明清劇曲史》增訂本，臺北鼎文書局，1974年，26-28頁；黎國韜《宋教坊“小兒隊(duì)”若干問題考》，《戲曲與俗文學(xué)研究（第一輯）》2016年。張國強(qiáng)《宋代教坊樂制研究》，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博士論文，2004年。

[40] 梅鵬云《考古出土遼代樂器定名正誤》，《邊疆考古研究》第8輯（2009年）。

[41] 很多人常誤以為“喬三教”是一位南宋畫家的名字，這個誤解令狐彪已經(jīng)指出過，見氏著《宋代畫院畫家考略》，《美術(shù)研究》1982年第4期。

[42] 楊秋紅《“副凈色發(fā)喬”辨正》，收入中國古代戲劇學(xué)會編《中國戲劇史新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對“喬三教”的討論見573-575頁。

[43] 《武林舊事》卷10，160頁。

[44] [唐]李群玉等撰，黃仁生、陳圣爭校點(diǎn)《唐代湘人詩文集》，岳麓書社，2013年，38頁。

[45] 榮新編《詠荷詩詞精選》，金盾出版社，2008年，135頁。

[46] [元]王惲《玉堂嘉話》卷3，中華書局，2006年，86頁。

[47] 《武林舊事》卷2“賞花”：“至春暮，則稽古堂、會瀛堂賞瓊花，靜侶亭、紫笑凈香亭采蘭挑筍，則春事已在綠陰芳草間矣。”36頁。

[48] 《武林舊事》卷2“賞花”，36頁。

[49] 《武林舊事》卷2“賞花”，36頁。

[50] 《武林舊事》卷3“西湖游幸（都人游賞）”，37頁。

[51] 周華斌，《南宋<百子雜劇圖>考釋》，54頁。

[52] 景李虎、王福才、延保全，《金代樂舞雜劇石刻的新發(fā)現(xiàn)》，《文物》1991年第12期，33-37頁。

[53] 河南省博物館、焦作市博物館，《河南焦作金墓發(fā)掘簡報》，《文物》1979年第8期。孫傳賢，《焦作市西馮封村雕磚墓幾個有關(guān)問題的探討》，《中原文物》1983年第1期。

[54] 關(guān)于元代婦女的服飾，可參見陳高華，《元代婦女服飾簡論》（上、下），《北京聯(lián)合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08年11、12月。元代上層女性除了戴高高的固姑冠之外，平時戴皮帽。

[55] 陜西省考古研究所《陜西蒲城洞耳村元代壁畫墓》，《考古與文物》，2000年第1期。劉恒武，《陜西蒲城洞耳村元墓壁畫》，《收藏家》1999年第2期。

[56] 余輝《金代人馬畫考略及其它：民族學(xué)、民俗學(xué)和類型學(xué)在古畫鑒定中的作用》，《美術(shù)研究》1990年第4期，對金人方頂黑巾的討論見31-32頁。。

[57] 趙豐《蒙元胸背及其源流》，趙豐、尚剛主編《絲綢之路與元代藝術(shù)》，香港藝紗堂，2005年，143 -158 頁。

[58] 吳松弟，《南宋移民與臨安文化》，《歷史研究》2006年第5期。

[59] 《西湖老人繁盛錄》，《永樂大典》本，《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733冊，794頁。

[60] 林順夫認(rèn)為這本書可能要比《都城紀(jì)勝》略晚，而早于作于1276年臨安淪陷后不久的《夢粱錄》?？蓞⒁奡huen-fu Lin林順夫, “The Pleasure of the City”, in Stephen Owen ed.,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Volume 1: To 1375,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0. p.535. 林順夫，《論南宋詞所展現(xiàn)的“物趣”、“夢境”與“空間邏輯”的文化意義》，收入《“文藝紹興：南宋藝術(shù)與文化”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臺北故宮博物院，2010年。

[61] 《西湖老人繁盛錄》，810頁。

[62] [南宋]吳自牧《夢粱錄》，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頁194。

[63] 《武林舊事》卷1，“圣節(jié)”，17、20頁。

[64] 《夢粱錄》卷20，“妓樂”， 191頁。

[65] 《西湖老人繁盛錄》，《續(xù)修四庫全書》733冊，806-807頁。

[66] 《宋史》冊40，14071、14072頁。關(guān)于南宋時期的朝貢，可參考李云泉，《略論宋代中外朝貢關(guān)系與朝貢制度》，《山東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科版），2003年第48卷第2期；土肥佑子，《南宋的朝貢與回賜：略論“一分收受，九分抽買”》，收入何忠禮主編，《南宋史及南宋都城臨安研究》（上冊），人民出版社，2009年。

[67] [元]脫脫等纂修《宋史·理宗本紀(jì)五》，冊三，879頁。中華書局，1977年。

[68] 《宋史全文》，卷三十六，2376頁；《宋史·理宗本紀(jì)五》，冊三，879頁。

[69] [南宋]潛說友纂修《咸淳臨安志》卷9，道光十年重刊本，臺灣成文出版社影印，1970年，110頁。

[70] 《夢粱錄》卷9，“監(jiān)當(dāng)諸局”，80頁。

[71] 《宋史全文》卷23：“（紹興三十年十二月）庚午，安南進(jìn)馴象，邊吏以聞。上謂大臣曰：蠻夷貢方物乃其職，但朕不欲以異獸勞遠(yuǎn)人，可令帥臣詳諭今后不必以馴象入獻(xiàn)?！薄端问贰ね鈬摹そ恢骸肪?88（冊40，頁14071）：“淳熙……九年（1182）詔卻安南所貢象，以其無用而煩民，他物亦止受什一。”

[72] 《宋史·寧宗本紀(jì)二》卷38，冊3，頁731、739；黃純燕《南宋朝貢體系的構(gòu)成與運(yùn)行》，《上海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40卷第5期（2011年9月），134頁。

[73] 《夢粱錄》，35頁。

[74] 《西湖老人繁盛錄》，805頁。

[75] 彭利蕓《宋代婚俗研究》，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8年。

[76] 景定二年十月，先由理宗下詔選定自己的親外甥女為太子妃，并入宮覲見，十二月封為永嘉郡夫人，舉行冊禮。

[77] 《武林舊事》“公主下降”，頁25-27。

[78] [元]佚名撰，李之亮點(diǎn)校《宋史全文》，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卷36，冊三，2370頁。

[79] 周密《癸辛雜識》續(xù)集卷上，〈公主添房〉，154頁。唐宋史料筆記叢刊，中華書局，1997年。

[80] 《宋史全文》卷36：“五月壬戌朔，詔公主下嫁，以楊鳳孫為賓”。（2370頁）在《宋史》理宗本紀(jì)五中于景定二年十一月條下記載：“十一月……庚申（初二，公歷11月25日），周國公主館成……丁丑（十九）……下嫁周國公主于楊鎮(zhèn)?！保?79頁）《宋史全文》卷36中則記在：“十一月……戊寅，周國公主下嫁禮成，群臣班賀。”十一月丁丑，“下嫁周國公主于楊鎮(zhèn)。己卯，以鎮(zhèn)為宜州觀察使，賜玉帶，尋升慶遠(yuǎn)軍承宣使。詔：“駙馬都尉楊鎮(zhèn)家合有賞典，楊蕃孫官兩轉(zhuǎn)，楊鐸、楊鑒官一轉(zhuǎn)，并直秘閣?！保?375頁）

[81] 《宋史·公主列傳》，卷248，冊25，8790頁。

[82] 對于此畫的研究，可參考板倉圣哲，《馬麟<夕陽山水圖>（根津美術(shù)館）の成立と變?nèi)荨罚瑬|京：《美術(shù)史論叢》，第20卷，2004年，1-31頁；石守謙，《從馬麟<夕陽秋色圖>談南宋的宮苑山水畫》，《千年丹青：細(xì)讀中日藏唐宋元繪畫珍品》，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

[83] 《武林舊事》卷3“西湖游幸（都人游賞）”，3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