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羅?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 ，1445-1510）如今已是藝術史上公認的大師，影響力廣泛滲透于藝術、設計、時尚產(chǎn)業(yè)和影像中。但其藝術聲譽曾在他離世后一度沉寂，直到300年后的19世紀才被人們重新認識并加以關注。英國倫敦維多利亞和艾伯特博物館（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簡稱V&A）近日舉辦了大展“波提切利再回味（Botticelli Reimagined）”——向觀眾講述一個持續(xù)影響后世500年的藝術大師的“遺產(chǎn)繼承”的故事。展覽由V&A博物館和德國柏林國家博物館(Gem?ldegalerie－Staatliche Museen zu Berlin)聯(lián)合策劃，是此前結(jié)束于柏林的“波提切利?文藝復興（The Botticelli Renaissance）”巡展的延續(xù)和開拓，這也是自1930年以來英國境內(nèi)舉辦的最大規(guī)模的波提切利的相關展，展品內(nèi)容極為廣泛：繪畫、時尚產(chǎn)品、電影、攝影、掛毯、雕塑、印刷品等都有涉及。

這個富有創(chuàng)造力的展覽將從世界各處收集到的50多件波提切利的原作和自拉斐爾前派（Pre-Raphaelites）到近現(xiàn)代的藝術家、設計師們——包括丹蒂?加百利?羅塞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愛德華?伯恩?瓊斯（Edward Burne-Jones）、雷尼?馬格里特（René Magritte）、艾爾莎?夏帕瑞麗（Elsa Schiaparelli），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和辛迪?舍曼（Cindy Sherman）等人從波提切利那里汲取靈感進而創(chuàng)作的杰作一并展出。展線以倒敘的方式講述，分為“全球化、現(xiàn)代與當代”(Global, Modern, Contemporary)、“再發(fā)現(xiàn)”(Rediscovery)和“在其時代的波提切利”(Botticelli in his own Time)三部分，為我們更加清晰地呈現(xiàn)了一個藝術傳承的脈絡地圖。

第一部分“全球化，現(xiàn)代與當代”(Global, Modern, Contemporary)從我們的熟悉的流行文化語境中徐徐切入。波提切利所塑造的女神形象被藝術家、設計師們別出心裁地“傳承”著，或批判諷刺，或戲謔生動，或典雅唯美，層出不窮的驚喜豐富著大眾文化：人們津津樂道的第一代邦女郎（Bond Girl）烏蘇拉?安德絲（Ursula Andress）在1962年的電影《諾博士Dr.No》（007系列影片第一部）中身著白色比基尼從海面升起，借鑒了女神維納斯誕生于海面的經(jīng)典場景；美國流行教母Lady Gaga在其2013年專輯《ARTPOP》（封面由杰夫?昆斯設計）的主打歌《Applause》MV中赤身穿戴兩塊展開的貝殼作胸衣，置景也藏有暗喻女神誕生的元素，這種戲劇化方式成為向波提切利的“維納斯”致敬的點睛之筆。她還在其演唱會上身著 Dolce & Gabbana（D&G）服裝品牌1993年以《維納斯誕生》為圖底的春夏季裙裝表演了自作詞單曲《維納斯（Venus）》，快節(jié)奏的舞曲洋溢著新式贊美，D&G這一系列的套裝在本展覽中也格外吸睛；維克?穆尼茲（Vik Muniz）慣用垃圾作畫——其2008年創(chuàng)作的女神維納斯伴隨著周遭灑落的廢棄物從海面升起；在時尚攝影大師大衛(wèi)?拉切貝爾（David LaChapelle）所拍攝的《維納斯的重生（Rebirth of Venus）》（2009年）中，粉金色的貝殼不再是完美純潔的象征，而是帶有諷刺和情色的比喻，踩著藍色亮閃高跟鞋的裸模形象和畫面的設計都極盡媚俗和浮華；日本藝術家長尾智子(Tomoko Nagao) 2012年創(chuàng)作了 “卡通版”的《維納斯的誕生》，其保留原本的構(gòu)圖，對人物進行動漫式處理，女神置身游戲世界，背景中的廉價航空在天空中來回穿梭，唯美的場面被異化為物質(zhì)世界的游戲消費品；旅法華裔藝術家尹欣創(chuàng)作了《仿波提切利的維納斯》（2008年），畫面截取了維納斯原作的肩部以上的部分，東方版維納斯有飄逸的黑色長發(fā)，一雙丹鳳眼格外突出；在里普?克朗克(Rip Cronk)的新波普(Neo Pop)風格畫作《貝殼上的維納斯》(Venice on the Half-Shell)中，藝術家讓波提切利的女主角穿上短背心、熱褲和護腿，在威尼斯海灘人行道上溜冰。

“我們正試圖繞開大眾對波提切利的陳腐觀點，”策展人馬克?埃文斯（Mark Evans）說道，“你可能認為你知道波提切利，但這兒遠超出你認為的‘知道’。”

如果說現(xiàn)代文化仍然陶醉于波提切利，那是因為我們傳承自維多利亞時代（Victorian era，約1837－1901）的審美追求，波提切利所創(chuàng)造的略帶憂郁的美在那一時代被人們重新挖掘——伯納德?貝倫森（Bernard Berenson，1865-1959，美國藝術史學家，專攻文藝復興）稱其為“歐洲歷史上最偉大的線條設計藝術家”，《維納斯的誕生》進入大眾視野并體現(xiàn)了后古典時代（Post-classical）世俗文明的價值觀：一個符號被解構(gòu)了，并全球范圍地延續(xù)至接下來的兩個世紀。

展覽的第二部分“再發(fā)現(xiàn)”(Rediscovery)從現(xiàn)當代藝術退回到丹蒂?加布里埃爾?羅塞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1828-1882）所處的時代，V&A所藏的波提切利作品曾屬于這位拉斐爾前派畫家、詩人?！杜孕は瘢⊿meralda Bandinelli）》這幅作品是波提切利最早期的作品之一，描繪了一位紅棕色卷發(fā)、略顯憂郁的樸實的女性。與常見波提切利的肖像作品不同，此畫中的女子直視畫面之外，以至于過去曾有人受到這種目光的驚嚇而被稱之為“魔鬼之眼”（malocchio），然而，這種向外投射的目光，恰恰印證了波提切利與現(xiàn)代世界之間的獨特關系。1867年羅塞蒂花了20英鎊在一個拍賣會上購買了波提切利的《女性肖像》，并根據(jù)這幅作品的構(gòu)圖和女性形態(tài)描繪了簡?莫里斯（Jane Morris）從而創(chuàng)作了畫作《白日夢(The Day Dream)》。這幅畫曾懸掛在他切爾西的家中，彼時，對波提切利的崇拜方興未艾，和他收藏的波提切利畫作一樣，他自己的作品也透露出詩人敏感優(yōu)雅卻隱隱躁動的氣質(zhì)。與此同時，簡?莫里斯的丈夫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1834-1896，英國工藝美術運動創(chuàng)始人）受到《春》（Primavera）的啟發(fā)正設計一批壁毯，這幅作品在當時也因為畫中的神秘女人引起了廣泛關注，為世界帶來他們所承諾的“春天”。

“從19世紀60年代至20世紀初波提切利受歡迎的程度扶搖直上”，馬克?埃文斯說道。沉迷于波提切利干凈的線條和簡晰的風格，“他們簡直愛上了波提切利。”另一策展人安娜?德貝內(nèi)代蒂（Ana Debenedetti）如此評價，這看起來簡直是難以置信的，一位中世紀佛羅倫薩畫派的畫家被英國工業(yè)時代的藝術家群體推向至高的地位，但這些拉斐爾前派的藝術家們的選擇也證明了他們從波提切利那里收獲頗多的事實。

第三部分展出了大量波提切利原作，但有意思的地方在于《維納斯的誕生（Birth of Venus）》作為意大利佛羅倫薩烏菲齊美術館（Galleria degli Uffizi）的永久館藏而沒有露面，倫敦V&A分別從柏林和都靈借了一對修長的、豐姿神妙的“獨個”維納斯，《維納斯的誕生》中不能立在貝殼上的人物造型被理想化，這尊造型也是后古典時代（Post-Antiquity）歐洲繪畫中的最早的一例裸體模特。這些裸體沐浴在光下，優(yōu)雅高貴的姿態(tài)、修長高挑的軀體、華麗的金色卷發(fā)、絕對的繪畫創(chuàng)意——除了希臘雕塑的慣用視覺公式以外絕無其他——證明了為何波提切利在其一生中被稱為是創(chuàng)作了“最美的裸體女性”的畫家。

《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的藝術評論人杰琪?伍施拉格（Jackie Wullschlager）在文中如此評價道：“每一代人都能在其圖像中看見古老的大師：我們的波提切利向全球的動蕩不安舉起一面鏡子，世界被均分在暴力與希望，原教旨主義和對自由承諾的二元對立中。他是藝術技巧的守護神，拒絕全心全意地擁抱文藝復興的自然主義，同時也著力保留哥特式的優(yōu)雅和裝飾意味?！?/P>

除此外，該部分的亮點展品還有佛羅倫薩黃金時期引人注目的美女畫像——《西蒙內(nèi)塔?卡坦尼奧?韋斯普奇（Simonetta Cattaneo Vsepucci）》，模特一頭淺黃棕發(fā)格外閃耀，明亮的眼睛散發(fā)著迷人的魅力，她也是《維納斯的誕生》中維納斯的原型。另還有波提切利《男子肖像》（Portrait of a Young Man，約1480-85年，藏于華盛頓國家藝術博物館）、《神秘的基督降生（Mystic Nativity）》（約1500年，藏于倫敦國家畫廊）等等。

“他創(chuàng)造的維納斯為性感而驕傲，這也是她如此有吸引力的原因?！?/STRONG> 評論員威廉?庫克（William Cook）在BBC的報道中表示，“波提切利的維納斯達到了我們理想化女性美的至高點，后來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都是對于這幅有誘惑力的圖像的回應”。策展人馬克?埃文斯也說道，“波提切利如今已遠超歐洲現(xiàn)象——他是一個世界化的現(xiàn)象?！?/STRONG> 由此可見該展覽將波提切利的杰作同世界各地藝術家的作品并置的用意——這位藝術大師為后人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靈感，今天的藝術家們挪用了波提切利的著名形象，使之重新成為時尚，進而也鼓勵那些很少了解或念及波提切利的觀眾來重新發(fā)現(xiàn)這位不斷給人們帶來驚喜的偉大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