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

CAFA訪談丨高云:筆墨當隨人

時間: 2020.5.4

WechatIMG2121.jpeg

受訪嘉賓:高云

 采訪記者:林路

相關資料圖致謝藝術家

藝訊網(wǎng):高老師您好!首先祝賀您獲評“2019中國書畫年度人物”,您在28歲就以《羅倫趕考》獲得全國美展金獎,之后又獲得大量全國性的獎項,大家開玩笑稱您為“獲獎專業(yè)戶”。每次獲獎對您而言意義不同,對比您第一次獲獎與最近一次獲獎,分別有什么不同的感想?

高云:確切的說,這一次不是獲獎,是年度人物評選,注重的是一個書畫家年度的綜合表現(xiàn),而美展的獲獎則是對單幅作品的評定。2010年我已經(jīng)獲得過一次年度人物,那一年我在江蘇省美術館館長任上,建成了江蘇省美術館新館并評上了“國家重點美術館”。這一次再獲年度人物,想來是與我從藝40余年來首次舉辦個展,并在江蘇、北京一連辦了三場,且反響還不錯有關吧。

說到前后獲獎的感想,第一次時,是從無到有,有點意外,然后就是高興,有了自信。后來再獲獎,盡管也高興,但更多的是壓力,總在想接下來怎么突破,或者說突破點在哪里。對我而言,獲獎是總結,是對既往努力的一種肯定,獲獎之際就是新的開始。昨天的獎項并不能為今天的努力加分,明天永遠是未知的。

藝訊網(wǎng):2019年7月,您的首次大型個展“云自在——高云作品展”在南京德基美術館開展。同年11月您又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了“天高云淡——高云作品展”,之后又在江蘇省美術館進行展出。三次個展共展出您從藝四十年來不同時期的151件精品力作。在這40年的藝術生涯回顧中,您在創(chuàng)作中一直所堅持的態(tài)度是什么?

高云:我創(chuàng)作中堅持的態(tài)度是“畫家要以畫說話”,創(chuàng)作好作品才是畫家的立命之本。好的作品既是個人的也是社會的,既是學術的也是大眾的,既是當下的也是未來的。畫家舉辦個展實則就是以畫說話的一種自述,去年的三場個展也正是我創(chuàng)作態(tài)度的一種告白。但三場展覽的訴求并不完全一樣。南京德基美術館的“云自在——高云作品展”,是希望社會大眾通過展出的作品,去感知我的畫家身份與本色,從而淡化官員標簽,以致能改高廳長稱謂為高老師或高先生;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辦的“天高云淡——高云作品展”,是想讓藝術界的同道了解我?guī)资耆缫蝗盏乃囆g堅守。業(yè)界朋友都清楚我的過去,但并不太了解我當下的創(chuàng)作,這次較為系統(tǒng)和全面的展出,果然讓業(yè)界同道有些意外,很高興得到了他們的認可;在江蘇省美術館舉辦的第三場展覽,實則是匯報展,融入了前兩次展覽的社會反響和評價,是走出江蘇看高云的一次匯報。

個展也是一種回望和梳理,我有幸能在不同的時代,創(chuàng)作了一些那個時代大眾需要的作品,而且還得到了超出預期的肯定。這大概也算是一種“筆墨當隨時代”吧。這次我的個展得到了業(yè)內及大眾的正面回應,我很滿足了。

藝訊網(wǎng):您的身份很多元,既是有名的畫家,又擔任過江蘇美術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輯、江蘇省美術館館長,江蘇省文化廳副廳長。這些不同的社會身份,會讓您對藝術的態(tài)度產生不一樣的微妙變化嗎?

高云:面對不同的身份自然會產生不同的感受,所幸的是,崗位雖然不同,但萬變不離其宗,本質都在做著與美術相關的事,區(qū)別僅僅在于做法不同而已。作為畫家時是身體力行的創(chuàng)作;做出版社時是把美術作者推薦給愛好美術的讀者;做美術館時是藝術殿堂的建設者和守護人;在文化廳時則是服務于文藝界和社會大眾的工作者。崗位雖然不同,但目的相同,就是讓藝術更好的服務于公眾。回頭看,不同的崗位歷練也有好處,我感覺自己的視野由窄變寬、由近變遠了,想問題時由“小我” 轉為“大我”了,創(chuàng)作時不僅考慮“入戲”也開始考慮“出戲”了……,畫如其人,我想這些變化也會不知不覺體顯現(xiàn)在作品上的。

藝訊網(wǎng):您創(chuàng)作過《羅倫趕考》《長生殿》《黃天蕩之戰(zhàn)》等系列連環(huán)畫,設計過《紀念徐霞客誕辰400周年》《梁山伯與祝英臺》《宋詞》等多套國家郵政發(fā)行的郵票,參與過多次國家主題性創(chuàng)作,被稱為“全且優(yōu)”的藝術多面手。這些美術作品都具有大量的發(fā)行量與關注度,且都為歷史題材。您在進行這些創(chuàng)作時會考慮技法、歷史信息、審美等因素,其中對您而最難把握的是哪個方面,為什么?

高云:在如此多元的創(chuàng)作中,我面臨最大的挑戰(zhàn),就是如何應對不斷變化的創(chuàng)作要求。中國畫、連環(huán)畫、郵票、國家主題創(chuàng)作分屬不同的繪畫類型,形式上材料、尺寸、語言風格差異很大,內容上時代、主題、目的、需要也不盡相同。要解決這個問題,我最初從藝術史中尋找方法,但最終發(fā)現(xiàn)可以借鑒的例子不多。中國畫家大都是以不變應萬變,以一種鮮明的個人獨有的藝術語言和風格根據(jù)自己的偏好自由的創(chuàng)作,一招鮮吃遍天,最終形成視覺印象和符號。但我面對的則是不同需要的作品,跨度很大,還是命題作,顯然以不變無法應萬變,所以我必須努力做到以變應變,爭取十八般武藝都能使。正如武術,一般打的都是套路,葉問就是詠春宗師,但李小龍則融各種拳法為一身,形成截拳道,以快制快,以變應變。對于畫家,這樣做其實是綜合素養(yǎng)的測試,難度超大,問題還不易形成一種符號化的、視覺記憶的個人風格,實際上有點吃力還吃虧了。但我畫的時候沒有多想,只想畫好,結果讓自己在各方面都得到了嘗試和鍛煉,現(xiàn)在想想還真是一件好事。

藝訊網(wǎng):從《魂系馬嵬》《對話安格爾之二》《夢·花飄》等作品中,“精湛”是您作品中十分明顯的特征,您如何將精湛的技藝與時代審美需求契合?

高云:精湛一般指的是技藝,繪畫中的技藝與時代審美分別屬于藝術創(chuàng)作的兩個層面,它們最終合二為一于作品之中。技藝是描繪手段和表達語言,審美則決定著畫什么、追求什么。所謂時代審美,就是當代人對于某種美的認可和趨同。不同時代、不同國度、不同民族有不同的美,藝術家的審美天然屬于他所處的那個時代。今天我們生活在穩(wěn)定、繁榮、和平的時代,客觀條件足以讓我能安心創(chuàng)作,所以因應時代的審美趨勢,選擇了費時費力追求精湛的表現(xiàn)形式。但我需要強調的是,在視覺藝術創(chuàng)作中,表現(xiàn)技藝固然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作品的內涵,是作品呈現(xiàn)出的格調、情緒、氣息,是藝術家傳遞出的思考、觀念、主張。藝術作品永遠是所繪時代的審美取向和藝術家本人品格的忠實客觀的記錄。

藝訊網(wǎng):在您《魂系馬嵬》《永樂修典》到《還記得我們嗎?》等作品中,您擅于用當代的視角表現(xiàn)歷史的題材,在歷史題材中又賦予時代的新意。在中國畫創(chuàng)作的文化觀念上,您怎么處理傳承與創(chuàng)新的關系?

高云:傳承與創(chuàng)新是永恒的話題。我給自己定了個 “三不畫”的規(guī)矩,即他人畫過的不畫,自己畫過的不畫,科技手段可以達到的不畫。說著容易,做著難。很多時候我們僅僅把創(chuàng)新停留在藝術語言層面,其實藝術的創(chuàng)新應該包括五個方面:內容的創(chuàng)新——畫什么;視角的創(chuàng)新——從哪個角度畫;觀念創(chuàng)新——表達什么觀點;構成創(chuàng)新——形式感如何確立;語言創(chuàng)新——具體表現(xiàn)技巧有什么不同。你所列舉的三幅作品選的很好,《魂系馬嵬》更多強調是觀念和構成的創(chuàng)新;《永樂大典》強調的是構成和敘事語言的創(chuàng)新;《還記得我們嗎?》則是內容和視角的創(chuàng)新。這三張作品體現(xiàn)了我在內容、視角、觀念、構成、語言層面創(chuàng)新的探索。藝術家之所以有意思,就在于他能創(chuàng)新性的以藝術表達情感和思想。

至于傳承,其要是守住中國畫的底線,我以為底線有三:書法用筆、散點透視和意象意境。沒有底線,創(chuàng)新即無意義。創(chuàng)新是由舊到新,沒有舊就沒有新。沒有舊的“創(chuàng)新”,是從無到有,叫創(chuàng)造、發(fā)明。此類“創(chuàng)新”作品也就不能稱為學術意義上的“中國畫”

藝訊網(wǎng):從第十屆全國美展到去年的第十三屆全國美展,您已連續(xù)擔任四屆全國美展評委,在參與的過程中,您怎樣看待當代中國畫、中國工筆人物畫所呈現(xiàn)的面貌,您覺得它們今后的趨向是什么?

高云:是的,我在近20年間連續(xù)擔任過四屆全國美展評委,對當下中國畫、工筆畫的面貌有較深的觀察。在全國美展評選中,中國畫出現(xiàn)兩個較為明顯的現(xiàn)象:一是寫意作品較弱,客觀上這與寫意作品的創(chuàng)作難度有關,我覺得是個遺憾;二是工筆畫技法都很精湛,但欠缺思想、觀念、情感等內涵,這也是今后中國工筆畫需要突破的方面。

全國美展被稱為中國美術界的奧林匹克,也是推舉藝術家的最高平臺,知名藝術家?guī)缀跞鲎赃@個平臺。之所以有這樣的影響力,是源自它評選機制設計的嚴謹性,從而保證了結果的公平公正,最終顯示出權威性。美展看似評委在評作品,其實也在考評評委,一屆美展,是對評委眼光與畫家作品的雙重考驗,其結果必將會代表一個時代、影響一個時期的審美取向。

藝訊網(wǎng):作為中國當代工筆人物畫領域最重要的藝術家之一,您對八九十年代以來就比較具有話題性的實驗性水墨創(chuàng)作有怎樣的看法,您以后會轉向這方面的嘗試么?

高云:有關中國八十年代以來的實驗性水墨畫,我很早就有所關注,這與我曾擔任《江蘇畫刊》主編有關?!督K畫刊》一直關注美術變革中出現(xiàn)的新思潮、新成果、新信息,具有較明顯的前衛(wèi)色彩。1985年關于《當代中國畫之我見》的討論,就談論到中國實驗性水墨與傳統(tǒng)水墨的問題。我本人對實驗性水墨也很喜歡,因此能很快的感知中國當代水墨的發(fā)展特點。最初中國實驗水墨在形式與觀念上有較好的結合,后來的發(fā)展偏重了形式構成,缺少深刻的觀念性、當代性,陷入程式化。我以為,傳統(tǒng)藝術比的是我能達到你達不到,現(xiàn)當代藝術比的是我能想到你想不到。中國實驗水墨作為當代藝術,一旦缺失觀念要素,沒了想法,它就毫無價值了。我有時也在進行水墨的探索,例如我的《都市行者》系列,這是嘗試,與實驗水墨還是有很大的區(qū)別。藝術的進步在于漸漸由偏重技術,轉而重視形式的創(chuàng)造,思考的表達。以后我期待有機會進一步嘗試。

藝訊網(wǎng):在《對話安格爾》等系列作品中,展示出您對中西繪畫技法、材料、媒介、理念、觀念等問題的思考。技法對藝術創(chuàng)作固然很重要,但理念才是藝術家的藝術生命表達,您能系統(tǒng)談一下您的繪畫理念么?

高云:石濤提出“筆墨當隨時代”,傅抱石提出:“思想變了,筆墨不得不變”。石濤是主動的自省改變,而傅抱石是帶有被動的改變,不過最后他們都成功了,這也是他們的繪畫理念與主張的成功。我的創(chuàng)作理念是“筆墨當隨人”。因為時代總在變化,時代的東西具有階段性,可能并不能完全揭示繪畫本質。有些作品,可能受時代政治、宗教、經(jīng)濟的影響,未必是展示藝術最內核的價值,藝術家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受到外界的干擾,也不一定能夠隨心隨己。所以,隨時代或許能成就一時的流行,但未必能夠持久,只有隨人,符合人性或許才能永恒。事實上,時代為人所建構,筆墨隨人就是在隨時代,加上注重人性和情感的注入,作品因此才會具有生命力。所以我以為“筆墨當隨人”的提法是比較準確的。

“筆墨當隨人”中的“人”指兩類:一指自我,當自我是時代人時,畫如其人,畫自然就成為了時代的畫;二指同時代的人,筆墨既要表現(xiàn)他們又要滿足他們的審美需要,如此,你的筆墨自然就與時代融合了。我想,秉持“筆墨當隨人”的創(chuàng)作理念,作品不僅能出新,具有時代性,而且還因為表現(xiàn)出了時代的人性,使作品具有持久的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