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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乃強:不留余地的旁觀者

時間: 2013.7.2

翁乃強:不留余地的旁觀者

問:翁老,您的家族里面有從事跟藝術(shù)相關(guān)工作的嗎?

翁乃強:應(yīng)該是有,我是印尼華僑,我父親在海外是搞廣告公司的。他從小喜歡畫畫,他也畫畫。后來跟一個很有名的印尼畫家李曼峰兩個人合作,搞了一個廣告公司,那個時候還搞了照相館。后來搞電影公司,拍印尼的故事片。所以我小的時候受到我父親,還有我的義父,就是李曼峰的影響。我的義父李曼峰在我家里的那個時候畫畫,畫靜物、人像,我經(jīng)常去看他畫畫,所以都很喜歡的。可能是因為家庭的影響吧,所以讓我回國以后,初中畢業(yè)就選擇美術(shù),考上美術(shù)學(xué)院附中,學(xué)美術(shù),從事美術(shù)。

問:還記得您第一次拿相機的時候嗎?拍的什么?

翁乃強:我那個時候,在印尼都是小的時候,十一二歲。我家庭就是照相館,經(jīng)??匆娢腋赣H給別人照相,自己也動動相機什么的。后來我父親看我挺喜歡照相的,給我買了一個相機。那個時候是蔡司折疊式的,可以拍8張,加一個框子,可以拍16張的那種相機。2歲給我買了一個相機之后,我自己就在學(xué)校里面拍拍同學(xué),拍拍學(xué)校的一些活動,就在上學(xué)的時候拍照。也拍一點風(fēng)光,那個時候到了印尼的火山、覆舟山,到風(fēng)景好的地方拍一些照片,那個時候剛剛開始學(xué)。學(xué)的時候,我有一個啟蒙老師,是一個海南人,叫周昌平,他是《生活報》的攝影記者?!渡顖蟆肪驮谖覀兗依?,我父親一開始支持華僑進步報紙,那個報紙就在我們家里,所以說我們經(jīng)常碰見好多記者。那個攝影記者叫周昌平。我父親跟他說,周先生,我那個小孩很喜歡照相,你教教他吧。"好啊,我照相的時候讓他跟著我。"我有時候就跟著他,我沒事的時候,放學(xué)或者什么時候,他剛好有事拍個照,他就教我。教我怎么沖膠卷,教我怎么印照片。我那個時候十一二歲就開始了。

問:那個時候您對攝影的功能怎么理解的?

翁乃強:那個時候就是好玩嘛,我父親開照相館,拍了好多照片,我們家里的照片,還有外邊的照片,還有照相館里面照節(jié)日。到印尼有個八月十一也是元宵節(jié),那個時候街上人很多,到我家去照相的人特別多,我小的時候就愛看他們照相。那個表情,各種各樣的表情,人物有各種各樣的,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的。各種各樣的表情挺有意思的,所以說是受過這方面的影響。對我影響最大的一個事,現(xiàn)在想起來,我就感覺這個攝影的功能很重要的是什么?就是日本人到印尼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們就開始要抓人了,抓一些華僑,抓一些進步人士。那個時候,我父親就叫我們幾個孩子在一個汽車前,我家里那個時候有汽車,汽車前面幾個小孩在拍照。他拍照不是給我們留念,他拍的是在汽車上面貼的一個封條,上面寫著“大日本軍接收”.就是日本人到哪兒就把所有的汽車都封了,不讓你拿走。就是留下了那個照片,這樣子給我的印象很深,我感覺這個照片可以記錄一些事,一個事件或什么事。這個照片在電腦里面,待會給你看看。所以說這方面給我印象很深。

問:你當時的志愿,是畢業(yè)以后當一名工人?

翁乃強:不,我要當畫家。可是那個時候,當時國棉二廠剛好要招工,我中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初中畢業(yè),剛好國棉二廠招工,我感覺很多人都去報名,要當工人,當工人那時候光榮。我就說,我也去報名參加,當工人好。那個時候我一個輔導(dǎo)老師,叫周學(xué)瑾,二十五中的。他知道我喜歡畫畫,在少先隊員時畫布置板報,畫一些畫,插圖什么的,負責(zé)板報。他知道我喜歡畫畫。而且我參加過景山公園的一個少先隊的一個美術(shù)比賽,我還得了獎,還拿了一個獎牌。這樣子以后他就知道我喜歡畫畫,他就跟我說,翁乃強,你爸爸媽媽在國外呢,你有沒有征求他們的意見?你就報名當工人,我看你不一定報名當工人了,你還是學(xué)畫吧。就這樣子我就沒有當工人了,就學(xué)畫。

問:后來你考上美院之后,當時有一個很重要的老師,艾中信?

翁乃強:這個是這樣子,我在附中美院學(xué)習(xí)的時候,我有好多老師,像高亞光老師、趙允安老師、丁井文校長,他們都很關(guān)心我們。那個時候我們回國華僑都住校,學(xué)校就是自個家,同學(xué)就像自己的兄弟一樣,互相之間都很親的,都很好的。剛好我初中畢業(yè)的時候搞反右斗爭,那個時候我們班上有一個同學(xué)被劃成右派。其實那個時候他們都還小,都夠不上什么右派。反正就是同學(xué)之間有一些矛盾,傷了一些心。

另外,那個時候也有一些"左"的東西,就是考學(xué)的時候,剛好討論應(yīng)該要培養(yǎng)什么樣的人,一個普通勞動者,還是一個畫家。那個時候到最后得出結(jié)論是要普通勞動者,這樣子以后美院要"摻沙子",要招一些工農(nóng)的同學(xué)。我們附中同學(xué)很多都是畫得很好,都是少先隊員、共青團員,很多都是很進步的思想??墒窃谶@種思想下,有些同學(xué)業(yè)務(wù)挺好的,都沒考上。因為當時要"摻沙子",從農(nóng)村、工廠里面調(diào)了一些人來學(xué),是這樣子的。我就考,考美院的時候。我一開始想,我是海外回來的,父母親還在海外,我可能考不上,有一點擔心。

可是還是要考嘛,就是考試要考。考完了,通過考試以后,給我考試的是誰呢?就是艾中信先生。他說,乃強,你是海外回來的。我說,是啊,我是印尼回來的。你的爸爸媽媽干什么的?我就說,我爸爸媽媽是印尼的華國華僑,是搞廣告公司、電影公司的。反正把我的父親介紹一下。他說,你為什么要學(xué)美術(shù)啊?我說,我喜歡美術(shù),美術(shù)能夠為人民服務(wù)。當時就是這樣講的,為國家服務(wù),我回國的目的也是要為國家服務(wù)。后來他說,那你等著,聽消息吧。我那個時候有點緊張,結(jié)果一發(fā)榜,有我了,考上了。艾中信對我的幫助很大,他知道我的爸爸是海外華僑,我在海外回來的。他就跟我說,翁乃強,你爸爸媽媽都在國外,你有什么事就可以找我,我能幫你的,我一定幫你,很關(guān)心的,就像家長一樣受到他的幫助。

問:你畢業(yè)之后就去了《人民中國》嗎?

翁乃強:對,我從美術(shù)學(xué)院畢業(yè)以后,就被分配到人民中國雜志社外文局。這個雜志就是對日本宣傳的雜志,日文版《人民中國》。我又碰上了一個好老師——黃祥坤。黃祥坤也是印尼華僑,他原來是新加坡《南僑日報》的攝影記者,后來《南僑日報》不知道為什么,反正他作為一個進步人士,左派吧,在哪兒待不住了,就到印尼去了。在印尼,他又到《生活報》,《生活報》就在我們家的那個。來《生活報》工作,不久他就回國了,回國之后就分配到外文局當攝影記者。他認識我,因為他在《生活報》工作過,他跟我爸爸也很好,就認識我。到那邊我就見到他,我說,老黃,你在這兒。他說,是啊。他是我的老師,他在攝影上面很有經(jīng)驗。另外,他很反對擺布,提倡抓拍,要在生活里面去發(fā)現(xiàn)。羅曉韻,還有王苗也是跟他學(xué)的,王苗拍的《籠里籠外》,就是跟黃祥坤一塊到動物園去拍照,黃先生帶她的。

問:其實他的攝影不擺布、要抓拍,對您的影響非常大?

翁乃強:影響不小。

問:但是這個在當時是很難得的?

翁乃強:很難得,所以說他到最后挨批判了。他說他吹捧的是資產(chǎn)階級。其實這個是對的,你不能去強加于人。國家外文局,我們的領(lǐng)導(dǎo),好幾個都是比較好的,康大川、安淑渠他們都比較了解對外宣傳。因為我們《人民中國》對外宣傳刊物,廖承志很關(guān)心,日文版嘛。還有當時日本的西園寺公一,還給我們寫文章,給我們雜志上提意見。還有好多日本的朋友專家,最主要的有總理跟陳毅都很關(guān)心我們外文局對外宣傳。他們有些講話有教導(dǎo),這個都很重要的。對我的拍攝也很重要的。比如說要實事求是,不要強加于人。廖承志更是很講究的,就是說拍照要很生動,不要擺布,都是小豆腐塊啊。還有外國專家,日本專家都提一些意見,這對我們都是有幫助的。我們有些照片,一看是擺布的,人家就提出意見了。當時插秧的時候,農(nóng)民穿著的確良下地插秧,人家都笑話。一看就是擺布的,不真實。你是好心,說中國農(nóng)民生活好了,就讓他們這樣擺布。人家說,拿一些不真實的東西,要實事求是,讓人家相信你,就是你要說真話。

問:當時藝術(shù)還是要服從于政治嘛,怎么樣保證政治正確呢?

翁乃強:我們把中國的變化,本身中國的一些情況就是政治,你能夠很真實地反映中國的情況,就是政治。我們有很多好的東西,我拍了《背簍商店》,周口店那兒有一個供銷社,當時北京郊區(qū)連店都沒有,都要點煤油燈的。那些供銷社的人就要趕著毛驢,馱著油桶,還有小商品。你聽過貨郎嗎?東北唱歌的那個,就是那個,送貨,供銷上送貨到農(nóng)村,我去拍那個。很真實的,那個地方很苦??墒侨毡咀x者看了以后,他說,這個供銷社的人很好。農(nóng)民是很苦的,衣服穿的大棉襖很臟,可是人家感覺到他們是被關(guān)懷,有些人送貨到那邊去,他們可以買到東西。雖然不是很富裕,可是還有人關(guān)心他們。拍了一組這個,還有好多,像這樣子的東西你拍出來之后,人家就感到很美好,中國很美好。雖然當時還剛剛解放,我們窮,又是抗美援朝。中國那個時候說實在很混亂的,不像現(xiàn)在汽車堵車什么的。那個時候很少有汽車,北京現(xiàn)在都有電了,都可以看電視了,那個時候是燒煤油。誰呢?就是供銷社這些人馱著,趕著毛驢給農(nóng)民送煤油,送小商品。所以說,這些都是很感人的,就是說你要很真實地反映一些生活,很實在地去反映。不像文化大革命前,有些人搞一些弄虛作假,搞一些麥子弄一大堆,讓一個小孩坐在上面,說產(chǎn)量有多少,你害人嘛,不是事實嘛。

問:能坐4個小孩的,后來有婦女坐到上面。

翁乃強:你弄虛作假這個東西是害人的,你的糧食沒有這么多,人家餓得要死,你騙了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一信就麻煩了。所以說,做人要實事求是,要真的有誠信,講話要有良心,都是這樣子的。

問:您第二年就趕上了文革?

翁乃強:我是1964年分配到了《人民中國》,過了不久就趕上了文革了。還搞過"四清",到衡水東團嘛。那個時候農(nóng)村很苦啊,搞"四清"的時候我就體會到農(nóng)民到最苦的時候,他們的子弟參軍,父母親送子弟參軍,帶著大紅花,沒穿衣服,光著膀子,帶著大紅花。我拍了一個照片,現(xiàn)在還有呢,給你找出來。學(xué)校里面,咱們《大眼睛的姑娘》謝海龍拍的那個。

問:當時他們對《人民中國》的報告任務(wù),有沒有一些指示,題材有沒有禁區(qū)?就是能拍什么,不能拍什么?

翁乃強:沒有不一定能拍什么,不能拍什么。當然我們的總編輯,編輯部告訴你,哪些題材很好,哪些東西要拍的,我們有些連載的東西?!度嗣裰袊芬苍诓粩嗟馗淖儯婚_始的時候,《人民中國》剛出版的時候,也是以文字為主了,照片就是排排座的,有些接見外賓的一排人,或者近似豆腐塊。做了消息似的。外文局局長羅俊同志,就是說要改進,對外宣傳要改進,要圖文并茂。讓我們美術(shù)組的李玉洪,一個華僑,也是搞美編的。讓他從封面一直到雜志的構(gòu)成提出一個方案,里面增加了好多畫刊、圖片,有介紹中國的藝術(shù)、美術(shù)、民間藝術(shù),還有生活、小商店、魚店、自行車鋪、存車處,很生活的東西。這些都是很受歡迎的,現(xiàn)在翻翻過去的《人民中國》雜志,你看看有些題材很有意思的。介紹人,比如介紹醫(yī)院里面麻醉大夫的生活。我第一次拍就是到積水潭醫(yī)院去,當時我是當美編去的。后來黃祥坤知道我會照相,他說,你除了美術(shù)編排以后,有時間你再去拍拍照。你去拍積水潭的一個麻醉故事,我就去了。我到積水潭醫(yī)院里面去采訪,去拍醫(yī)院里的工作情況,怎么給病人麻醉,一直到家庭生活,他跟家里的生活怎么樣,拍了一組。結(jié)果刊登出來很受歡迎。就反映了人作為一個護士的生活,很有意思。后來他們說,翁乃強你也當記者吧,拍拍照。這樣子,我慢慢地就搞攝影了。搞攝影,剛好1966年左右趕上了文化大革命,反正文化大革命就拍了一些文革的照片。那個時候,我拍照能夠見到毛主席、總理,還有一些國家領(lǐng)導(dǎo)人,那特興奮。平常拍不到,這個時候能拍到,而且那個時候很激動的,紅衛(wèi)兵啊。說實在的,很感人,這么一個大的場面,轟轟烈烈的,就想把這個事給記錄下來。我現(xiàn)在當記者了,有照相機了,而且有彩色片了,我要多拍一點。要把這個時代、這個內(nèi)容好好地表現(xiàn)出來,就使勁拍。

所以說那個時候也是不怕累,那個時候我們在天安門下面拍照。那個時候要拍毛主席,能跑到觀禮臺最高的上面,用長鏡頭。背了好幾個相機,又有長的,又有短的,你想想那個相機很重的。一天就是背著那個,結(jié)果毛主席坐著車子的時候,我追毛主席那個車拍照的時候。從天安門門洞開始跑,跑到北京飯店就跑不動了,蹲下去了。那個地方痙攣了,應(yīng)該是胃。真的跑不動了,感覺到全身沒有力氣了,就那樣盡量拍??墒谴粫菹⒑昧?,恢復(fù)了以后又快點趕回天安門廣場去了,因為毛主席又回去了。所以那個時候就這樣拍照,盡量多拍。這個內(nèi)容也拍,那個內(nèi)容也拍,各方面都拍,是這樣。所以現(xiàn)在記錄下來,這個相機也是彩色片、黑白片,拍了彩色、拍黑白,多拍,就是這樣拍。

問:那時候分組嗎?比如說你是要跑哪個項目?

翁乃強:沒有分組,我就在下面,給我一個流動的記者證,我就流動。我就在廣場那兒跑,然后到觀禮臺跑。后來說拍毛主席,我到觀禮臺把照相機支架支起來,把長鏡頭支好,在那兒等著毛主席過來。

問:那時候各家媒體要搶位置嗎?

翁乃強:當時記者也不多,不像現(xiàn)在,現(xiàn)在記者有很多。有個什么活動,你看全都用大炮。后來我在采訪人民大會堂的時候,人民代表大會、政協(xié)"兩會"的時候,才看到這么多記者,大炮、小炮的排著一大堆,有外國的、中國的。那個時候記者應(yīng)該還是不多。所以,沒有什么爭搶的情況。當時都很自覺的,自己擺好了就好。我在觀禮臺的時候,我邊上就是蔣鐸,他們的大炮在拍照。后來才知道他在那兒,為什么呢?因為我拍的照片有他在那兒。他就在那兒說,這就是我。還有看見呂相友在樓上面,有個新華社記者在城樓上面拍照,我們從下面看得清楚。

問:但是像當時有彩色條件的沒幾家吧?

翁乃強:沒幾家,這是當時國家給我們對外宣傳工作的支持,那個時候要用外匯,在香港用這個鏡頭的。可是那個時候也不管了,有這個條件,有這個照片就盡量多拍?,F(xiàn)在想,是應(yīng)該的。要是不多拍,那個時候的資料就很少了。那個時候還是值的,這個內(nèi)容上面是值得。不管怎么樣,是留下了一個影像、形象的記錄時代的形象資料。所以說,我現(xiàn)在整理的目的,就是把這些整理出來,還是很有用的?,F(xiàn)在年輕人都不知道,紅衛(wèi)兵究竟怎么回事,或者怎么東西,都不知道。上山下鄉(xiāng)怎么回事,也不知道。現(xiàn)在有一些資料可以看到,基本上記錄了。我當時拍了毛主席接見紅衛(wèi)兵九次,完了之后紅衛(wèi)兵大串聯(lián),從北京,還有外地各個地方的紅衛(wèi)兵都到全國各地去串聯(lián)。我就選了一個哈爾濱軍工的一隊紅衛(wèi)兵,他們要走紅軍的路,走長征路。就跟著他們從瑞金那兒開始走,一直走到井岡山,一直走到長沙。本來要到遵義,要過雪山、草地到延安。有想法,那個時候革命的熱情,就是這么好的條件,能夠走長征路太辛苦了。就跟著走,有這個采訪,領(lǐng)導(dǎo)也支持我們就跟著紅衛(wèi)兵走。拍了一些那個時候到井岡山的照片,現(xiàn)在是紅色之旅,也受到教育,知道紅軍是很苦的。那個時候一邊打仗。我們那兒沒有打仗,不是很苦了,走到哪兒睡到那兒,完了之后爬山、下雨。那個老紅軍就給我們講故事,一路走下來,晚上的時候腳有些起泡,怎么用針扎,扎了以后用頭發(fā)絲插到泡里面,讓水流出來。老紅軍教我們怎么打裹腿,跟著哈爾濱軍工的。

現(xiàn)在這些朋友有時候還來找我,我有時候也找他們,挺好的,就在那個時候拍了一些東西。完了之后接著是上山下鄉(xiāng),那個時候我弟弟剛從海外回來,到華僑補校沒多長時間也去了北大荒。去了北大荒,我送他們到火車站,看到那些青年也是滿腔熱情,前面朗誦,后面唱歌。我弟弟脖子上面掛著一個毛主席像,還有好多人打著標語就上火車到北大荒去了??墒堑侥莾涸趺礃?,我就想看看,我就跟領(lǐng)導(dǎo)提出來,我是不是也到北大荒拍拍知識青年的生活。這樣我就去了北大荒,拍了一組照片,他們的生活。后來在"798"也搞展覽,叫"知青".這樣子連續(xù)著,我感覺著應(yīng)該追求記錄時代,攝影是一個很好的手段。別的畫畫還是主觀的東西多一些,這個很客觀。

記錄時代,你作為記者這個是一個責(zé)任,所以說就追求有什么事,國家發(fā)生什么事,能拍的盡量拍,能表現(xiàn)的盡量表現(xiàn)。就這么樣,我也沒有說領(lǐng)導(dǎo)非得叫你,讓你去那兒拍,我自己主動地想,這個有意思,這個很重要的,就去拍。平常也是帶著照相機,我拍過北京晚上12點以后,西單那兒趕著一群羊。從哪兒來的?從草原來的,趕羊的,要準備趕到大紅門屠宰場。我拍到了,很有意思的,一群羊穿過長安街。也沒有領(lǐng)導(dǎo)叫我去拍這個那個,就感覺到去看看晚上北京有什么事,作為記者要了解,背著照相機騎個自行車就亂轉(zhuǎn)。那個時候說實在還挺安全的,我到白塔寺商店門口,擺了很多酒、飲料和吃的東西,沒有人看,開著燈,沒有人看的。我就去拍照,后來在那個柜子下面有一個老頭一下子起來了。干嗎的?我說,我是照相的。他一看照相的又睡了。就是那樣,好玩著呢。就是這樣,自己去找事,自己感覺到有意思的。到現(xiàn)在我也喜歡這樣帶著照相機,不管三七二十一,有些什么東西有意思的就記錄下來,這是一種愛好。

我在美術(shù)學(xué)院,我們的老師,好多老先生,吳作人、李苦禪先生、李可染先生、葉淺予先生,有什么活動我就拍這些。現(xiàn)在學(xué)校里面很多老先生的照片我都有,很有意思的。還有其他的,舞蹈界的,有些有名的人物我也拍。反正自己能夠拍到的,感覺到有意思的,就記錄下來。我也不管用不用,發(fā)表不發(fā)表,我就感覺到有意思,這個東西能夠留下來,科學(xué)家、有些華僑。最近華僑歷史博物館要奠基,他們說,翁乃強你是不是有一些照片能給我們博物館。我就可以找到興隆華僑農(nóng)場的砍耙開荒,還有種咖啡的老人,種胡椒的老人,就是海外華僑回來,他們從海外帶來一些作物的種子在這兒種植。我現(xiàn)在正在給他們整理這些照片,準備送給他們,很有意思的,比如說,最近我又到海南去,看到一個鄭文泰先生,他也是回國以后當過知識青年,后來他到國外去掙了一些錢。然后他在海南島開了一個愛華熱帶花園,他在那兒種樹,他臉曬得黑黑的,一身汗。我去采訪他,拍了一些照片。我感覺到挺有意思,這個東西記錄下來,反映人各方面怎么愛國,反映他們的愛國心,我覺得挺有意思。

問:像您這么說的話,文革那部分的彩色反轉(zhuǎn)片,您當時并沒有很明確政治上的原因,您覺得有政治含義?

翁乃強:我就覺得記錄一個活動,國家一個大的活動,文化大革命,咱們也沒有經(jīng)歷過究竟是什么樣,不知道。我拍了好多,當然我沒有拍下槍斃人,沒有拍,那個東西我感覺到不是根本的東西。根本的都是毛主席有什么想法或什么東西,那時候就是很崇拜毛主席的。

因為沒有共產(chǎn)黨就沒有新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袖是毛澤東,毛主席是領(lǐng)導(dǎo)中國革命取得勝利,新民主主義革命取得勝利,然后要建設(shè)社會主義。所以他是舵手,他是掌船的人,我們的航向是他指揮的。所以說還是很崇敬他。那個時候你到廣場里面,你看那個紅衛(wèi)兵,這么多人。那些人狂熱,你也受感染呢。說實在的,那個時候,我回國的時候,1951年,中國剛剛解放,還苦??姑涝?,咱們剛剛解放,本身很多黃金、故宮的文物很多都弄到臺灣去了。咱們中國好多的工廠都沒有了,倒閉了,好多都給破壞了,很窮的。咱們解放剛剛完了小米加步槍,結(jié)果美國在朝鮮發(fā)動朝鮮戰(zhàn)爭。

然后,我們中國被逼得抗美援朝,那犧牲多少人呢,為了國家,為了新中國,不容易。當時我回國的時候也是,因為我坐著大船,我們的輪船到哪兒,那兒都不讓你上岸,不能靠岸。到新加坡,我們在公海待著,在香港,我們在公海待著。到最后,這是祖國,派了一個船到公海把我們接到廣州。就是這么一個新生的共和國,不容易。所以說,當時就是感覺到確實是沒有共產(chǎn)黨就沒有新中國。這個思想,沒有毛主席也就沒有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當然不是毛主席一個人,他有他的戰(zhàn)友,有他的朋友,有很多人。所以對這些老革命很崇敬,一看到他們,在城樓上一排,那個心情。用攝影來記錄時代很重要,這個又連起來了。這樣子你能把一些東西記錄下來,然后以后可以分析,哪一個是對的,哪一個是不對的,有些東西是有形象的記錄。當時怎么回事,應(yīng)該什么地方是正確的,就可以分析。所以說歷史經(jīng)驗好好總結(jié),我相信……

問:但是當時你并不明確知道是對的、是錯的?

翁乃強:當然了。

問:你到了什么時候才開始有意識它是對的、是錯的?

翁乃強:后來"四人幫"嘛,我們敬愛的總理給我們啟發(fā)很大,清明的時候我拍了很多照片,紀念總理。那個時候我反正記錄了一些東西,一看"四人幫"確實是對我們總理太那個了。所以說有些慢慢地認識這些東西?,F(xiàn)在也是,對一些發(fā)生的事要多動一些腦子,要分析。各種各樣的想法,各種各樣的傳,你自己就要聽哪一個是真的,哪一個是假的,跟你自己看到的、體會到的東西,要經(jīng)過分析。你就可以慢慢地很清晰了。有些東西要有一個認識過程,思想就是這樣的,要不斷的認識、改正,不斷的認識、不斷地進步,就是這樣的。可是有一點,就是說你這個方向一定要把握住。就是你要站在大多數(shù)人的一邊,不要大多數(shù)人以你的利益為主。

問:但是像這樣拍天安門、拍領(lǐng)袖的那些,你們的照片能用嗎?還是要用通用的,就用新華的?

翁乃強:那個時候當然要有審查,我們那個時候因為《人民中國》提前三個月發(fā)稿才能印刷成雜志,運到日本去,才不過期。你怎么辦呢?我們要審查的話,要送去送審的話,等回來以后的時間很長。我們就說用《人民畫報》的,像這樣見領(lǐng)袖的東西或者什么,我們就不用了,就收起來。假如趕得上,可能會用我們的,因為我們拍的一些照片拍得有些東西挺好的,色彩又好,表情又好,各方面都好。那個時候趕不上,是這樣。

問:但是你后來拍賣的那張,就是被叫做《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那張?

翁乃強:那個時候我也沒有說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大致理解了我要拍一個大海航行靠舵手,沒有這個。就剛好毛主席在城樓西南角上,城墻是這樣子,下面是很多人拿著……構(gòu)圖上、形象上,各方面比較好,能夠反映出那個氣氛來,領(lǐng)袖跟群眾的關(guān)系,所以就拍了。

問:但是后來也有評論說,那個照片在當時應(yīng)該是一張廢片,是廢片嗎?因為那張領(lǐng)袖形象不夠突出。

翁乃強:那個不能這么說,雖然小可是很突出的,他是在那個角,那個照片當時還沒有送去審,那個毛主席特別小,那個時候有些人就說,你看領(lǐng)袖人物要高大,要表現(xiàn)得怎么樣,可是藝術(shù)的東西也不一定。雖然是很小,可是他在一個很重要的位置上,也很突出,這個是藝術(shù)的表現(xiàn)。而且他可以表現(xiàn)跟群眾的關(guān)系,一個氛圍,一個氣氛。我相信當時要發(fā)表也可以發(fā)表,可是沒有審查,很難說。說廢片不能這么說,那個時候是廢片,現(xiàn)在是好片?不能這么說。因為他沒有審查,咱們也不知道,可是有一點,可是有些人猜想,主席就是應(yīng)該要特別突出?,F(xiàn)在有一些東西是藝術(shù)的東西,比如說幾個領(lǐng)導(dǎo)人要突出主要的。畫畫的時候要大一點,其他都要論資排輩,有的稍微小一點,有的在后面更小一點,這樣畫畫的時候,這個其實是不應(yīng)該的。藝術(shù)手法是各種各樣的,在哪個位置上。

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有一些照片拍了,發(fā)了一套,一看里面有一個主席相在后面掛著,模糊了,那不行,都得修清楚了,拿其他照片翻拍的毛主席像,清楚的給貼上去,換掉不清楚的。那是一個自然的,有前有后,在后面的肯定要虛的。貼了以后,人家一看空間不對了,一下子跑到前面來了,視覺上感覺不舒服,一看就知道這個是修過的照片,影響他的真實性了,人家說你這個是造假的。所以要實事求是,要講科學(xué),宣傳也應(yīng)該是這樣的,藝術(shù)應(yīng)該這樣的,我是這么看的,不知道對不對。

問:那個時候有這種認識,應(yīng)該還是屬于蠻前瞻性的了。

翁乃強:不,可是我們那邊也要修,要修那個照片,不修不行,所以我們的編輯平常把毛主席像翻了很多,那個地方大小,剪下來貼上去做版。為什么當時極左的那些人,吹毛求疵,故意在照片里面找有沒有反動標語。

問:所以上有政策,你們這兒也有對策是嗎?把毛主席像放在這里備用。

翁乃強:對,備用,那個時候我們的編輯就是這樣的,怕人家不行砸你。

問:但是相對來說,你們的氛圍還行,你們的照片都沒有沒收和上繳?

翁乃強:沒有,我們自己收下來了,領(lǐng)導(dǎo)也沒有說話,我們交了以后,用的我們就交了,存字??墒乾F(xiàn)在存字的照片都找不著了,反而自己收著。因為自己通過勞動,有一些想法,這些東西很珍貴的,所以盡量保存好、保護好。

問:他們也不追查,就是說你們內(nèi)部?

翁乃強:有什么追查的,我們領(lǐng)導(dǎo)都很了解,我們有一個規(guī)定,你拍好了,發(fā)表的就要存字,沒有發(fā)表的算廢片,你們自己可以存起來。

問:發(fā)表多少會影響到的你們的考核、工資?

翁乃強:那也不少了,我那個還有發(fā)表的,在雜志里,文革的時候發(fā)表很多照片,有拍的,也有拍學(xué)習(xí)毛主席著作的積極分子,有一些東西拍了,我還拍了好多農(nóng)民的,像林縣修紅旗渠,還有徽縣的農(nóng)民造地。那是很感人的,那些人住在工地上面,冬天下著雪,在那里刨。有一個荷蘭的攝影家叫做伊文思,很有名的一個紀錄片的大師。他到那邊他都提,中國農(nóng)民簡直太厲害了,一個大石灘,把石頭挖出來,壘成壩。從遠處一車土、一車土給墊平了,造田。在山上修水路,那些石姑娘,女孩子,十七八歲,搬石頭、打石頭,壘成墻,弄成壩,修水利,男的更厲害了。掛起來吊在上面,放炸藥炸,修路,那些都是很感人的。我們也是受到教育,剛剛下去,當記者的真的要下到老百姓那兒,群眾那兒受教育的。我也到干校去,也養(yǎng)豬,也插秧,也種田,也淘糞。什么都經(jīng)歷過,所以對于這些勞動人民的感情上是很有好處的。我們那一輩人,很多都有這樣一段經(jīng)歷,這是體驗上山下鄉(xiāng)的,也經(jīng)歷過,對農(nóng)村的老百姓感情上就不太一樣。下面農(nóng)村還有很苦的,還有農(nóng)民工一些東西,有一些人瞧不起他們,我們很反感。最近蔣鐸,還有好多人去拍農(nóng)民工,我說拍得很好。反應(yīng)他們的生活,他們是建設(shè)者,我們好多北京的路,能夠住到這么好的樓房,都是他們在流血流汗的,所以說應(yīng)該很尊敬他們,

所以我看到那些年輕攝影家、攝影工作者拍攝這些東西,也是一種相互學(xué)習(xí),有好多《垃圾圍城》,反映垃圾公害,一些社會里的東西,目的還是要讓我們國家越走越好,越來越好。一方面是歌頌,一方面還是要提出一些問題。談到一些不好的,也應(yīng)該敢于反映,目的就是要進步,有陽光有陰影才有意義。全都亮的,那不符合自然規(guī)律,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也有做得不夠好的。作為一個記者,就是應(yīng)該實事求是,談到什么東西真實的。有一些東西也不要回避,談到不好的就是應(yīng)該記錄下來。

問:文革期間您大概拍了多少片?李振盛說他拍了有十萬張。

翁乃強:我沒有數(shù),反正不少,黑白片還沒有整理,反正一大摞,一大堆,一箱一箱的,還沒有整理。反正我這個人,不管怎么樣拿著照相機就得拍,看到什么東西,不論好壞,需要用不用,感覺到有意思的,我就記錄。美的不美的我都記錄,就這樣習(xí)慣了?,F(xiàn)在我還經(jīng)常帶著照相機經(jīng)常出去拍照。

問:為什么很多人看到您的作品,會覺得很當代、很觀念的東西在里面?

翁乃強:可能是我學(xué)美術(shù)學(xué)的,跟美術(shù)有關(guān)系。為什么?我學(xué)畫畫學(xué)了九年,初中四年,美院五年,九年那兒畫畫,搞創(chuàng)作,搞構(gòu)圖,受到好多老師的影響,看了很多畫展翻了很多國外的畫冊。這些潛移默化給自己增加了好多,比如說拍照怎么表現(xiàn),有什么美,怎么美麗,可能不知不覺,在拍照的時候,在取景器里面,覺得這個好看。這幅圖應(yīng)該是這樣子的,往哪兒看,構(gòu)圖,我怎么剪裁,用什么鏡頭,就琢磨了。我就感覺到有一個東西,形式跟內(nèi)容的問題,一直在爭論,你說是什么呢?實際上毛主席不講清楚,你這個內(nèi)容好,可是你沒有好的形式就不是很感人的,你得要有表現(xiàn)力。我跟別人拍的同一個東西,假如說我的構(gòu)圖、取景、用光上面我比他強,同樣的照片,肯定我那個是受歡迎的。有一些內(nèi)容是一樣的,他那個平淡,一看沒有吸引力,沒有震撼力,即使內(nèi)容好,也是不受人家重視,所以這個是很清楚的。所以藝術(shù)形式跟內(nèi)容的關(guān)系,當然不是為了形式而去弄內(nèi)容,這個脫離內(nèi)容形式也是空的。我們看畫看很多片,受到這方面的教育比較多,有好處。

問:把這種觀念帶入了攝影。

翁乃強:人家說,翁乃強你拍的照片怎么像油畫?我也沒有特意的做什么。就是拍照,怎么表現(xiàn)更美、更好、更強烈,就是這樣的。

問:所以紀實和唯美這兩個東西,你把這個觀念也帶入到四月影會里去了?

翁乃強:四月影會有很多青年人拍的很好,比如說最近我看到四月風(fēng)里面有一個拍《象奴》,我就很激動。他拍的是老撾那個地方,咱們有一些人在樹林運木頭,伐木工人養(yǎng)了一些象,那些象就是去拖木頭的。那個象瘦的,很艱苦地拉那個木頭,拍的很好,形式又很好,我就很激動。我感覺這些照片很好,拍得好,我應(yīng)該向他學(xué)習(xí)。這些年輕人他們有想法,他們也在不斷地追求。上一次有一個人說有一張照片,他們評論,拍的是三線鐵路成昆鐵路,都是在高山上弄一個鐵路橋,火車在上面跑,那個人拍的比較平淡,為什么?他拍攝的沒有很講究。就是把這個內(nèi)容拍了,這個內(nèi)容很好,反應(yīng)我們艱苦的交通,四川、貴州那些地方,那些交通都很不方便,"天無三日晴,地?zé)o三尺平"這種環(huán)境里面修鐵路,經(jīng)過多少工人,甚至于流血、流汗,犧牲在那兒不少人。

這個內(nèi)容,可是他表現(xiàn)的平淡,人家說你拍的不好,他不信人家的。所以說,有一些東西是這樣的,比如說舞臺攝影,我以前也拍舞臺跳舞,《紅色娘子軍》、《白毛女》你拍的時候都是擺的,擺的死死的,就像做的洋娃娃。他在那兒擺,我拍,不好拍,假如說你懂得那個藝術(shù)表現(xiàn),他的動感,動跟不動,虛跟實,表現(xiàn)得更好,氣氛不一樣的。所以我不喜歡那些擺在舞臺上擺死拍攝的東西,舞臺藝術(shù)應(yīng)該有他的表現(xiàn)力。舞蹈是舞蹈,戲劇是戲劇,戲劇就要抓表情,那個演員的表情正在說什么。舞蹈要拍動作、形體,他用形體來表現(xiàn)思想、感情,藝術(shù)表現(xiàn)矛盾的統(tǒng)一。動跟靜的關(guān)系,大跟小的關(guān)系,黑跟白的關(guān)系,藝術(shù)手段很多,語言很豐富的。如果干巴巴的,你只要是能說,比如于丹,我就愛聽她講的,她講得很有意思,有些人做報告,講了半天都煩了,不愿聽。

問:剛才您聽到四月風(fēng),您一直還是在關(guān)注四月影會這個群體,幾十年來的作品。

翁乃強:沒有,他們有時候也找我。我這個人跟年輕人比較愿意交流,不擺架子,我就反對大家、大師,什么大師啊,就是搞攝影的,喜歡攝影的?,F(xiàn)在大師一大堆,不講這些名利什么的,就講作品。你要做出作品,這是根本的。另外,你也不能吃老本,你拍了一些過去的東西,那是那個時代,你以前拍的東西?,F(xiàn)在沒有什么東西拍了,你沒有什么進步,人老了,動不了了,不像年輕的時候,可以背著照相機,穿著幾件衣服,有跟著紅衛(wèi)兵走路,從瑞金一直走到長沙,一邊走一邊睡,一邊走一邊拍?,F(xiàn)在就沒有這個體力了,有這個想法也不行了。我現(xiàn)在就是喜歡看作品,看年輕人,他們的作品,也是一種學(xué)習(xí)、提高,有一些自己沒有達到的(水平),這些年輕人達到了。那個時候搞攝影的很少,現(xiàn)在很多了,現(xiàn)在照相機條件也好了,各種照相機,數(shù)碼相機,也不需要膠卷,反正我有卡,盡量拍,拍完了以后在里面挑好的。那個時候你拍幾張,一卷膠卷過去了,再拿膠卷,那是錢,現(xiàn)在就可以多拍。

問:您的心態(tài)其實還是蠻開放的?

翁乃強:我有很多朋友都是年輕人,現(xiàn)在還有很多人來我這兒,跟年輕朋友來聊天,拿出他們的作品來。有好多是從國外回來的,也跟我交流,看他們到國外拍的照片?,F(xiàn)在的年輕人更開放了,他們拍的東西更開放,現(xiàn)在框框少一點,這些都有好處的。

問:您的作品開始進入拍賣市場是2003年華辰搞的那個?

翁乃強:我沒有想,陳光忠他們?nèi)ヅ?,我都不知道,他們的拍賣會我都不參加,他們就說了大致拍得挺高的。那個照片說實在現(xiàn)在看,還是有歷史價值的,現(xiàn)在到處都用,連國外都用。我最近聽說法國有一本畫冊,寫著《MAO》,里面有好多我采拍的照片,劉香成拍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他的畫冊里面也用了我的,還有的書籍封面也用。那個照片是怎么出去的,我都不知道。反正有人用了,用了就用了?,F(xiàn)在我還沒有整理,我想整理,為什么?我想把我拍的東西,到最后集中在一塊,搞一本畫冊。我現(xiàn)在就是在思考這個問題,怎么樣弄出來。當然,現(xiàn)在網(wǎng)上好幾個地方用了,還有其他的,也找我。

問:但是照片的量還是很少。

翁乃強:我沒有掃完,好多照片還沒有掃完了,就是這一方面多一些,其他的還沒有弄。

《大師》:您的照片在收藏市場走紅,是因為題材是文革是嗎?

翁乃強:肯定有這方面的原因,因為這方面的照片很少,尤其是彩色片。內(nèi)容上也是一部分這方面的,它值得留下來,作為一個歷史階段的照片,我為什么說珍貴的作品就是要記錄歷史、記錄時代。義和團的,老北京的照片,以前八國聯(lián)軍侵華,到現(xiàn)在很多人在收集,他記錄了一個歷史,中國的一個歷史。有一個在咱們革命歷史博物館的,有一個義和團,中間要殺頭還是什么,有一個胖子義和團團員,一排用繩子串起來綁著,那照片是記錄歷史,沒有了,怎么也不行,畫畫是畫不出來的,那是實際的東西,那是活活的標本。

有一些東西就是這樣的,攝影怎么說呢?有一些人現(xiàn)在把攝影跟繪畫拉開了,好像繪畫很珍貴,我是畫畫的,我沒有一個傾向,你要說畫畫珍貴,我也說畫畫珍貴,你說攝影很珍貴也正確。但是有一些人覺得畫畫比攝影高一塊,為什么?有一些人認為,攝影按一下快門就一張。畫畫要下功夫,其實不然。一張好照片可不是這么容易的,他要很多積淀,思想的積淀,另外需要天時地利人和,這么巧不容易的。最近有一本雜志,他把畫插圖的名字寫得大大的,照片是誰拍的得拿著放大鏡看,很小很小的字。很明顯的,那個美編本身可能有想法,我覺得畫畫的比這個攝影的高。是不是有這樣的情況?有。有一陣子還不署名,后來總理說了,這個不光是登名字的問題,而是有責(zé)任。出了什么事兒你還得負責(zé)。

另外一個方面,說實在的,圖片我看了,很多很珍貴的歷史,有歷史價值的照片,應(yīng)該是很珍貴的,你看歷史博物館,很重要的事情,都是用照片的。你寫文章,寫了好多文章,有的時候一張照片就解決問題了。我是這么看的,當然不是說就是高,有一些文章也是寫得很好,有的照片說不清楚,要用文字來表現(xiàn)、深入,給他解釋。所以每一種形式、內(nèi)容都很重要,主要是要好。

問:我接著您剛才說的,其實攝影的圖片價值,沒有被承認或者認可,跟繪畫比起來,現(xiàn)在收藏市場來說,一個名畫的價值擺在那兒,大家的爭議可能會少一些,比如說現(xiàn)在很多當代社會紀實攝影,在市場上的反應(yīng)很低迷,您覺得這個?

翁乃強:這個是不正常,等以后就知道了,時間歷史越久越有價值,不管怎么樣,繪畫主觀成分多一點,作為記錄歷史的話,更珍貴的是照片,很多歷史畫畫都是照著照片畫的,他的底子是照片,通過照片另一種組合。用藝術(shù)手段,使他更強烈,視覺形象更強烈。所以說,攝影也要講形式,要表現(xiàn),不然的話,畫畫的時候,就可以解決了。其實很多現(xiàn)在的畫,很多好畫都是靠照片。不然你能夠?qū)懮鷨??那些歷史人物,毛主席你能讓他擺在那兒畫?不行的。那些英雄人物或者什么東西都不在了。他只能通過那張照片,通過照片作為一個資料,再提高,也不容易。因為我也是搞美術(shù)的,也知道,可是不能認為攝影沒有畫畫這么高。

問:現(xiàn)在拍賣市場上,有兩個階段的攝影作品賣得比較好,一個是莊學(xué)本、吳印咸那一段的。

翁乃強:那是早期的。

問:對,再一段到您這兒,就是您跟李振盛這個時期的代表,因為文革這一段,其實是影像資料最缺乏的一段時期,提到這兒,您比較一下,您跟李振盛還有蔣少武?

翁乃強:我不能比較,要群眾去比較,可是我拍的東西,因為我在北京,我就可以拍到中央文革的時候,有領(lǐng)袖人物在場的,還有群眾,那個時候是中心,條件比他們優(yōu)越。當然有人更優(yōu)越的,李振盛說他,我的膠卷彩色片拍幾張,就要拿出來,翁乃強那兒照片膠卷彩色片很多,我占便宜了。就是這樣的??墒菑膬?nèi)容方面,還是讓群眾自己看吧。群眾看喜歡哪一個,哪一個表現(xiàn)地更好。當然人家說,翁乃強你是多數(shù),我的思想當時就是這種,實事求是的,我不能超越我自己。假如我當時能夠看出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是錯誤的,那我比毛主席更高明了。你說是不是?要通過一段實踐,通過一段經(jīng)歷慢慢地提高認識,就是這么一個水平。人家說照片要反映你自己,寫作也是反映你自己,你記錄了歷史,歷史也記錄了你,這是必然的。你的思想沒有到那個程度,你能夠超越?不可能的,就是實事求是。

問:我覺得你說得特別真實。

翁乃強:就是這樣子的,我當時的心情就是這樣的。作品本身就表現(xiàn)你,你對他是歌頌?zāi)??還是批判呢?通過作品可以看出來。就是人家陳光忠給我寫的那個,我記錄了歷史,歷史也記錄了我,就是這么一個情況。

問:您當時說過一條拍照片的標準,能不能理解為你的攝影理念,對存在現(xiàn)實的選擇記錄。這個是您本人的一個表述嗎?

翁乃強:是一個有選擇的記錄。

問:你選擇的標準就是你剛才說的意思?

翁乃強:表現(xiàn)自己的思想,自己感覺哪一個好,哪一個不好,就是這樣的。咱們沒有選擇,那變成一個機器了,就是照相機了,不是一個人了,不是一個攝影人了。什么都不拍,不動腦子,沒有價值。因為在你拍照的時候,你就要有想法。剛才他要看看光線,看看構(gòu)圖,看看怎么樣表現(xiàn)更好,他有想法。我沒有,就把機器放那兒,讓他自動,不管了,不可能的。另外距離、大小都有想法。

問:再問您一個形而上的問題,安哥說,搞攝影的人,他的作品跟他的人生是交織在一起的,有什么性格的人,他的拍攝的題材或者成片就是那個樣子的。那您的人生哲學(xué)是什么?

翁乃強:我同意他的看法,安哥我很早就知道。因為那個時候,他跟我住在一個院子里,華僑公寓。另外,他爸爸也是我們?nèi)A僑領(lǐng)袖。

問:您的人哲學(xué)是什么?

翁乃強:追求進步,要不斷地進步,克服缺點。要有愛憎,要愛什么,恨什么。這是我的想法。人就是這樣的,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因為你拍照本身就是反映自己的思想、感情。假如你不喜歡,你就弄得很丑惡,拍的時候,在藝術(shù)上,也可以弄得光線、色彩上面都可以弄不喜歡的。從形象上,做一些作品,不美。你喜歡的,就可以給他弄成高大的,挺明朗的,這個可能跟學(xué)美術(shù)有關(guān)系。

問:您剛才說的,您最近在整理個人的一個作品集,能稍微透露一點消息嗎?

翁乃強:大概就是我拍的,我認為比較有意思的,我想弄一個畫冊,主要向大家匯報,做了這么多年攝影,年紀大了,到最后可能要走了,最后介紹一下攝影。我拍了什么東西,做了一個什么工作,就是這么一個想法。我希望弄得好一點,能夠真實地把我的想法、表現(xiàn)的東西奉獻給大家。就是這么一個想法,就是帶不走的,這些東西要留下來的。

問:您覺得翁乃強是可復(fù)制的嗎?

翁乃強:翁乃強是翁乃強,別人要比翁乃強好的,可能會出現(xiàn)很多,比翁乃強壞的也有,可能也不少。這個東西翁乃強就是翁乃強,翁乃強不會復(fù)制的。我有很多想法可能是好的??墒俏矣泻芏嗳秉c,有很多錯誤,人沒有一個十全十美的,要看到自己,你說起一個什么大師,我說不要這樣講,不用這樣,咱們實實在在的。比如作品,有好的作品,也有不好的作品。有的可以珍惜,有的可以不珍惜。自己走得路,有走對的,也走錯的,就是這么一回事??墒怯幸稽c,這個思想上面,不能沒有追求。自己一定要往上看,往前看,往好里面看,往進步里面看,使自己有一個很好地終結(jié)。有錯了的,不好的就改了,改了就好,不要背包袱。不要想名利,不要想這么多,就行了。

另外,要多看人家的優(yōu)點,學(xué)習(xí)人家的優(yōu)點,好的東西,克服自己的缺點,自己的不足。我有時候想到我的老師,有的時候我感覺到我的老師水平這么高,我現(xiàn)在差太遠了。我的恩師艾中信寫了多少著作,寫了多少文章,畫了多少畫。吳作人也是這樣,所以看他們感覺到他們,自己確實不如他們,還不夠。因為年紀大了,感覺到自己做得不夠,老師的東西自己能夠多學(xué)一點,所以說,我現(xiàn)在談他們,我?guī)椭行诺暮⒆?,幫助他一塊,提一提老師的畫冊應(yīng)該怎么編呢?幫他翻拍東西,整理一些資料,在這個過程中,我感覺到他們挺有學(xué)問的。

問:我看您在攝影跟繪畫這兩塊,都兼顧著?

翁乃強:不是,我現(xiàn)在畫畫,因為很久沒有畫,以攝影為主,因為工作需要,當時就讓我到《人民中國》當記者了。所以畫畫很少了,可是我很喜歡畫畫,有時候心情來了以后,想要畫,憋得難受,學(xué)了九年畫,怎么不畫。有時候是這樣的。有時候下去拍了一些照片,哎呦,這個完全可以入畫的,就這樣為它激動??墒且坏骄唧w的時間擺在那兒,讓你畫就會分心。又想做這個,又想做那個,所以說我這個人有一些感情用事,不是很踏實??赡苁歉行缘臇|西,感性的多一種。沒有邏輯,不像一些科學(xué)家,有條有理的想法。我這個可能來到一個地,就想到什么東西,結(jié)果沒有做好,把事兒都耽誤了。很想畫畫,這個就是,我那個時候到西藏去,我看到了雪山高原。那些藏族護路工背著石頭一邊走一邊撒石頭,就是維護公路。我很感動,他是護路,我就給他起了一個名字《護路拉姆》。就是護路仙女,拉姆是仙女的意思,所以就畫了這么一幅畫。

還想畫很多,像陳毅我也想畫,可是陳毅同志我沒有畫好,我心里面擱了好長時間,我就感覺到,水平太低,還是沒有表現(xiàn)出來。想做的事兒很多,可是做得不好。

我們班同學(xué),有很多有出息的,四川的徐匡,搞木刻的,很有成績。蔣鐸也拍了好多,到現(xiàn)在他拍了那個《農(nóng)民工》也很感人,有好多。朋友之間,同事之間互相學(xué)習(xí)、交流很有好處的,也是互相鼓勵,互相促進,他進步了,自己也向她學(xué)習(xí),這樣不斷進步,挺好的。所以年紀大了就感覺到朋友的珍貴,老師的珍貴。友誼這個東西不能傷害,過去做了一些傷害朋友的事兒,心里很內(nèi)疚的。人老了以后,就會珍惜了,人生的珍惜,友誼的珍惜。有時候在四月會,在網(wǎng)上看到我們一些朋友,好久沒有看到,他們的生活有不如意的,自己內(nèi)心會感覺到一點傷感。感覺這個同學(xué)怎么這么不幸啊,家庭出了這樣的事兒。當看到同學(xué)有成績的時候,心里面特別高興,我這個同學(xué)多棒,又出了一個東西,真好。友誼是很好的,你的進步,你的人生都是靠父母、師長、朋友還有家庭這些呵護,才能夠完美。什么叫做幸福就是這些方面感到幸福。

問:您真是性情中人,算不算?

翁乃強:我愛人也挺好的,我愛人是大夫,她很關(guān)心我的生活。我有病,她都挺關(guān)心的,帶我去看病,注意要吃什么,家庭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女兒也是很關(guān)心我,有時候給我買衣服,爸爸送你一件衣服,你生日了,給你送一件紅衣服。所以有很多這樣很美好的事情,生活就是這樣子的。每個人都希望追求美好的東西,可是你追求美好,不要太自私,不要想著自己,你要想著別人,想著大家。你想著大家,大家也想著你。這是必然的,朋友也是這樣的。

轉(zhuǎn)載自:自騰訊新聞/大師訪談節(ji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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