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

“你沒有界線”——尹吉男&滕菲的一次聊天(2011-09-27)

時間: 2011.11.21

滕  菲:上學的時候,應該是八幾年,我記得有一次你跟我說,現在你這樣的普通話特時髦,好多人開始學這個。

尹吉男:對,帶一點南方腔。

滕  菲:當時我還沒感覺,但過了一段時間我就感覺到了,有的人故意這么說。

尹吉男:過去是普通話的概念。普通話就是廣播里的聲音,廣播里的聲音就是一個最正經的,最權威的聲音。但是,它逐漸被解構了。主持人的聲音發(fā)生變化,特別電臺里面主持娛樂節(jié)目有好多帶口音的聲音。這樣就等于把方言合法化了。它是怎么開始的呢?改革開放以后,先是香港話開始出現了。以前沒有人特意來說這個,但后來變成潮流了,越來越多的人來講這些方言。這也意味著不再是一個標準,標準多元了,用哪一種方言都可以表達。

滕  菲:反正你感覺到混在里頭說不好也沒關系。我就想起你還跟我說過這個,現在還真是這么回事。這個我有印象,因為我感覺到那種變化了。原來要說話發(fā)言,語言不是很準的話,還是覺得有點不大合適,不好意思。后來就覺得挺如魚得水,因為大家有的還故意這么說??谝粑乙惠呑泳透牟涣?,特別頑固。

“為什么版畫系出的當代藝術家多”

滕  菲:我本科畢業(yè)的時候做的是水印木刻。 嘗試了好多傳統(tǒng)上沒有用過的方法。當時我記得伍必端先生覺得挺有意思的,跟他們的不一樣,他說你什么時候來一趟,我們聊一聊,我就特懶。當時弄的那個木刻,也是有一定影響的。

尹吉男: 為什么版畫系出的當代藝術家多?因為它有這種制作性。這個制作性,就包含了現代性在里面,因為不是完全速寫的。因為藝術有兩種,一種是速寫,就是馬上就抒發(fā)出來;還有一種就是制作,一遍一遍制作出來。這個就跟現代藝術的方式有關系。

現代藝術方式兩個,一個是你要轉換,把你的想法、觀念從一個方式轉到另外一個方式。一個是你要制作,要制作出來,而不是用速寫的方式來做。劉小東是比較典型的速寫方式。他的畫很快,幾天就畫出來了。他把最初的感覺保留在畫面上,那種生動、情緒都在畫里面。但大多數人是制作的,包括像方力均、張曉剛都是制作性特別強的。他們是一遍一遍地制作,那個東西沒有速寫性。你看畫面,在筆觸上看不到情緒,只是一個結構,一個圖像。是不一樣的東西。

我想說,你回頭做的話,你也可能是利用兩種制作性的訓練,版畫和設計,再來做一個某種更自由的東西,也可能會形成另外一個什么東西。我是這樣想。

 “你跟別的人是不一樣的”

滕  菲:跟你交流太少了。你可能也就看過我2006年的那個小展覽,為我自己做的東西。對吧?

尹吉男:對。87年你畢業(yè)的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太關注當代藝術。我寫第一篇評論是88年,呂勝中和徐冰的展覽。最早有印象的作品,是你已經從德國回來了,有一些展覽,也做一些首飾。

滕  菲:還沒有和你正面聊過。

尹吉男:你的作品給我的感覺是出身不一樣。原來做設計的,怎么說呢,可能設計性特別強。但是,你做這個,有設計性,但設計性是隱藏在背后,不是那么粗淺。一看就是藝術家做的,跟設計師做的有區(qū)別。有的東西你會更多地強調繪畫性。更多考慮它不是僅僅戴在手上的效果,甚至把它變成很獨立的東西來看待,有點像一個作品一樣??赡茉O計師只考慮,手上是什么樣的感覺,這個首飾是什么東西。作品有這樣的差別。

還有,你對材質本身比較重視。用什么樣的材質和什么結合是你注重的。以前我不太注重材質。90年代初的時候,我跟隋建國聊天,說到這個東西時,對我有觸動。你的作品突顯這個,強調材質本身的這個質感。這個質感本身是可以說話的。這也是你和別人的一個比較。

另外,你做的首飾又是立體的平面。從不同角度上來看,這個東西既可以戴在手上,又可以獨立地在一個空間里放置,也可以放置到展廳里,是多層考慮。把它當成藝術品來對待,不是一個工藝品,有這樣一個方式。我那時候就想,作為藝術家來做這樣一個展示,把它作為一個藝術品來對待,可能會呈現這樣一種效果。但是我當時也在想,如果要回頭來做藝術,又會是什么樣?

因為我認識一個陶藝家叫白明。他的東西我特別喜歡??戳四莻€東西就想擁有,是真的喜歡。但是他總是拿他的畫給我看。我就跟他講,你畫畫跟陶藝比差得非常遠。你那個東西是不經意做得特別好,達到巔峰狀態(tài)。但我不反對你畫,為什么?你畫畫的自由狀態(tài),會把它畫到那個陶藝里去。這是其他陶藝家沒有的資源。因為他是學工藝出身的。像他這樣,他之所以做得好是因為他也有一些自由表達的仙氣,不斷從繪畫里面找一些感覺。純粹的陶藝家的作品你看了,看著很氣派,做得也很好看,但是總覺得憋悶,沒有一種通透的,打開的東西。所以這是一個例子,就是你跟別的人是不一樣的。我覺得你也有一種東西,是別人所沒有的。

“每一種表達都有它的職能”

滕  菲:的確也是你剛才說的。我這個背景是從藝術來的,不是說從那個設計的狀態(tài)里。從我個人的東西來說,更多還是借助首飾這么一個切入點,在藝術實踐的范疇里躲著。為什么有時候說特糾結呢?就是你想做自己東西的時候,你要保持相對的自由;但當你要做教學的時候,肯定要考慮設計的需求,因為畢竟是在設計學院。所以我有時候就老在轉換這種角色。反正做得也挺有意思,感覺這里面可做的東西特別多。

尹吉男:其實就跟我自己寫作一樣。寫作當中可能會有兩種文體。一種文體可能就是寫規(guī)范的論文。論文能夠表達自己嗎?能。但它是非常專業(yè)化的一種學術。不過,這個并不是全部。你肯定有很多想法是在這樣的模式里面不能實現的。那么你就可以寫隨筆。別人叫它評論。我一直叫隨筆。只不過這個隨筆是拿一些作品當做一個材料來進行寫作的。它的文體模式和論文完全不一樣。兩種東西都是我寫的,并不能說這個是我寫的,那個不是我寫的。

我是覺得用一種方式只能表達一部分,不要奢望這一種方式把一切都表達了。我不能說把它們對調?;蛘咧挥靡环N。如果我指定一種方式表達全部,結果是使每一種表達都不純粹。所以是有很多方式的。要多種渠道表達。每一種表達都有它的職能,都會很純粹。加起來你的靈感就更強大,而不是一個片狀的。你看魯迅又寫文學史,又寫政論,又寫小說。小說從中篇到短篇都寫。還寫雜文、散文,還堅持數十年雷打不動寫日記,他幾乎能把我們能想象到的文本都占全了。他全方位地表達自己,而且發(fā)現每一個自己都是一個側面。

你沒有界線,版畫也做,油畫也做,雕塑也做,幾乎沒有不做的東西,沒有限制,就是藝術家。

“生活狀態(tài)本身就非常不確定”

滕  菲:到了這個階段了,按說是各方面都比較純粹了?,F在如果說最在意的,你會最在意什么呢?

尹吉男:我覺得還是思想自由的這種精妙。你能夠把你想的東西,及時、順利、有效地表達出來。這個是最重要的。到這個年齡段,只能說比以前好像能夠更自由一些。第一我沒有說規(guī)定我算哪個學科的,學科是自由的。此外,所有的訪談,我特不愿意聽一個詞,就是你作為什么什么的,你怎么樣怎么樣。這個詞我特別不喜歡,因為我什么都不作為,我就是這樣的一個狀態(tài)。只是覺得,你能夠去自由地思想和表達。只要他的這種模式對你有一種限制的話,你就會不舒服,你就要反抗。而且我特別不喜歡普遍性的東西。

滕  菲:這點還真是。你剛才說到的好多東西,我會有同感,我也想說這個肯定挺限制的,受不了。還有就像你說的,也不喜歡從眾的那個東西。一看大家都那樣,我就趕緊撤離。一種條件反射,你就不愿意在那個狀態(tài)下。我們生日同天,這個東西看來還是有點關系的。

尹吉男:人都有這樣的關系。因為我們都屬于水瓶座的。他們說水瓶座本身就是追求自由,不愿有限制,不愿意有一個束縛的東西。

滕  菲:我學生也說我。水瓶座的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

尹吉男:對,呂勝中寫我,他第一句話就是,他是讓人看不準的人。

滕  菲:這種時代,這個狀態(tài),對現在的藝術,你有一個什么樣的自己的看法?

尹吉男:總體來講,藝術現在逐漸逐漸開始從價值觀范疇里面游離出來了。它不代表一種價值判斷。它只是說帶有一個階段性的,或者是一種臨時性的。你的一個想法,或者你的一個情緒,僅此而已。當代藝術跟人文學科的關系開始變得不像過去了,過去基本上沒有辦法來剝離。人文學科是價值觀的?,F在藝術變成臨時性的東西,臨時性的一個感觸,一個想法,一個做法,而不是代表一種價值。這是一個特別大的變化。

從現代主義到后現代這個時期變化特別快,一個人有很多變化,而且有很多的措施,有不同表達,表達的領域也是五花八門。有時候我們懷疑是不是有統(tǒng)一的人。也不存在分離不分離,他就表達了不同時期特定的一個想法,一個特定想法不見得就是跟你這個人有什么關系,不需要有聯(lián)系。

滕  菲:其實這么說起來,現在這種生活狀態(tài)本身實際上就非常不確定。

(注:因篇幅所限,這里刊出的只是這一次交流的節(jié)選。----蔣岳紅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