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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FA專訪|孟祿?。阂磺信及l(fā)都是必然的等待

時間: 202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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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9年北京民生現(xiàn)代美術館舉辦的大型個展“元·孟祿丁”中,孟祿丁的“朱砂”實驗已初次亮相。一場意味著孟祿丁最新工作轉向的藝術實驗,幾乎貫穿了疫情的開始與尾聲,并在2021年的年中收獲了階段性成果。2021年6月27日,孟祿丁個展“朱砂”在三遠當代藝術開幕?!爸焐啊毕盗凶髌芬?4件/組作品,繪畫與裝置兩種形式正式集體亮相。

孟祿丁對朱砂的興趣最初始于“元速”系列的機器創(chuàng)作實踐。2018年夏天,在個人生活經驗的偶然觸動下,他開始將朱砂視作獨立的創(chuàng)作語言。在近三年的最新探索中,朱砂、雄黃這些自帶“能量”的材料,經由藝術家的牽引,在二維畫面中獲得了能量轉化與增強。而材料基于特定文化背景衍生出的符號屬性,與作品的符號表達,共同營造出一方涌動著原始能量的“場”——某種精神性的空間由此展開。

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2021.6.27 - 8.31(2).jpg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

朱砂不僅是中國煉丹術與丹青中的常見的材料,其功能與身份同樣變化多端:它是硫化汞的天然礦石,明亮高,硬度低,加熱至300度具有毒性,可分離出液態(tài)水銀。在功能上,朱砂入藥可安神、殺菌——“鎮(zhèn)心定驚。辟邪清肝。明目祛風。止渴解毒?!痹诿耖g的實際功用中,往往與巫術、道家方術等等神秘主義的事物相連,被視作除穢、辟邪之物。這次看似偶發(fā)的創(chuàng)作轉折,一方面是孟祿丁在“元速”系列機械實驗之后回歸人工性、物質性。實際上,藝術家對朱砂、雄黃仿佛突然迸發(fā)的興趣,依然在他不斷變化的藝術語言與個體經驗構筑的內在邏輯中穩(wěn)定演進——即對于精神性的篤信與追求。

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2021.6.27 - 8.31(7).jpg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

如果說在“元速”系列中,藝術家借用機器的“自然之力”進行了一場主體隱身的實驗,那么“朱砂”系列的主體回歸,使創(chuàng)作者的在場成為打通精神與現(xiàn)實空間的中介,如東西方煉金術一般,圍繞“變化”,展開對“超越性”的追求,無形之中,創(chuàng)作者獲得了與遠古“祭司”類似的位置。

然而,理解“朱砂”系列的復雜之處不在于認識材料或符號解讀,恰恰在于如何與作品中翻涌的“能量”鏈接。一如孟祿丁在本次訪談中所說,“理解我的創(chuàng)作其實很簡單,就是理解我這個人?!睙o論在創(chuàng)作還是生活中,孟祿丁對于“過程”的強調,很容易令人聯(lián)想起尼采的著名句子:“人是橋梁,而不是目的?!弊穯枴斑^程”順其自然地成為打開的“朱砂”系列的關鍵。帶著這一疑問,藝訊網(wǎng)邀請孟祿丁以“朱砂”展覽為起點,稍作回溯他的變與不變。

藝術家孟祿丁.jpeg受訪人丨孟祿丁(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第五畫室,教授,博士生導師)

采訪 | 孟希(簡稱“Q”)


從展覽“朱砂”談起——偶發(fā)與必然


Q:第一個問題關乎好奇心與“道聽途說”,據(jù)說“朱砂”系列作品和一個略帶超驗色彩的故事有關?

孟祿丁:一開始接觸朱砂,是我在用機器創(chuàng)作“元速”系列期間,發(fā)現(xiàn)機器甩動過程中,水性顏料的流動性更強,因此我就想到了國畫顏料。我對國畫沒有深入研究,也沒有太大興趣,因此請教了一位畫國畫的朋友,問他在國畫顏料中哪兩種顏色最亮?得到的答案是朱砂和石綠。

相比丙烯,中國畫顏色更透明,質地潤澤,富有深淺變化,也可以像丙烯一樣進行層層覆蓋。朱砂的紅色十分特殊,民間中認為朱砂可以辟邪,我倒是對民間傳說并不特別在意。直到2018年,我朋友跟我講述了發(fā)生在她家的故事。她的孩子,執(zhí)意不肯走進家中的她的房間。我當時聯(lián)想到一些民間傳說,就讓朋友將“元速”系列中一幅用朱砂創(chuàng)作的畫掛在那間房里,自此以后,孩子就肯進去了。我對神秘主義沒有研究,但有點好奇。比如看榮格寫的《紅書》,是因為他有神秘經驗,也對夢和潛意識感興趣。我雖然沒有這方面的個人經驗,但我相信某種形而上與當下生存空間的聯(lián)系,這件事多少改變了我對朱砂的單一認知,也讓我對朱砂的使用具有了現(xiàn)實意義。

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2021.6.27 - 8.31(4).jpg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

朱砂, 145 x 145 cm (單聯(lián)尺寸,共12聯(lián) ),

布面礦物質顏色,2019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2021.6.27 - 8.31(10).jpg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

從那之后,我開始使用礦石、礦粉形態(tài)的朱砂,加膠調和后拓上畫面,這也是一種發(fā)揮朱砂“辟邪”功效的民間傳統(tǒng)方法。最近我在接觸雄黃,與朱砂類似,雄黃也是國畫顏料。它們都可以是毒藥,也可以是解藥:朱砂在300度高溫以上是劇毒。當然,它們也都是中國人千年前煉丹的常用材料。作為符號,朱砂單純而神秘,因此在我最新的“朱砂”系列中,畫面中的符號使用,如萬字符、我名字中的“丁”字等等,也都與朱砂本身的屬性有關。我對這些在視覺上擁有純粹感覺的古老顏色很感興趣,希望通過在作品中反復挖掘,以朱砂、雄黃等顏色具有的神秘、暗喻與指向性,引導人們“打通”另一個空間,以“朱砂”系列更具開放性的符號,營造出一個場域,引領人們身處于某種能量之中。

孔子說“五十知天命”,或許是我歲數(shù)到了,面對的事物和內心處境發(fā)生了某種變化。在“朱砂”系列以前,我更關注現(xiàn)實。我的作品全部都發(fā)自于身體與內心,人走到一定階段,總是試圖超越,希望達到精神上的進階。世界有太多的未知,目前我對于“朱砂”系列的探索不求結果,只是想繼續(xù)推進,我相信生命有我們看不到的層次和維度。

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2021.6.27 - 8.31(5).jpg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

朱砂,200x200cm,布面礦物質顏色,2019

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2021.6.27 - 8.31(17).jpg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

朱砂·黑道,200 x 200 cm,布面礦物質顏色,2018

Q:“朱砂”系列與“元速”相比,從材料層面看,也似乎表明您的創(chuàng)作進入到更為“物質性”的工作階段中。能否談一談從“元速”到“朱砂”您在創(chuàng)作層面的推進?

孟祿?。?/strong>“元速”系列是我將創(chuàng)作放歸自然的嘗試,因此我用機器將“人”排除,讓機械動力自發(fā)生成一種抽象語言。我所追尋的機器的“力”,是一種非常純粹,自然天成的能量。就像大自然中,我們看到的山河風景的形成也是通過自然的力量。

我希望通過“元速”系列,讓人們從我用機器創(chuàng)造的“自然”中,打開藝術新的觀看角度與思考途徑。我把觀念賦予一個機器,讓機器產生意義,現(xiàn)在又將觀念賦予某種顏色,讓顏色產生意義。因此,“朱砂”系列只是外在形式與方法的改變,創(chuàng)作內核并沒有變。從機器到朱砂,改變都是基于偶發(fā)。當偶發(fā)出現(xiàn),人就會與它產生碰撞,我想這才是我們應該在藝術中尋找的東西。它讓人驚奇,讓人有力量拓展新的空間。我相信所有的偶發(fā),都是一種必然的等待。

元速 300x300cm組畫x2  布面丙烯2011.jpg元速,300x300cm組畫x2,布面丙烯,2011

元速 工作照2.jpg

“元速”系列創(chuàng)作期間

Q:與“元”相比,“朱砂”所帶有的中國歷史與文化痕跡似乎更具體化,是否可以理解為,您在抽象藝術中對傳統(tǒng)文化符號的興趣逐步加深?

孟祿丁:傳統(tǒng)文化元素我很早就在作品中使用過,比如我在八十年代用墨和宣紙拼貼創(chuàng)作的“元態(tài)”系列。作為一個生存于當下中國文化空間中的人,我接收到的一切信息,都帶有當下的文化特色,產生的興趣一定是真實的。但我不會刻意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產生聯(lián)系,重要的是當下的真實體驗。一個人的世界觀和思維走到一定階段,就會產生特定的語言,變化也是來自我不同的人生階段。但我從未打算弘揚關于傳統(tǒng)的借鑒,對我而言,文化元素只是自然而然的真實的使用。

朱砂·紅道 Cinnabarite, Red Way, 2018, 布面礦物質顏色 Mineral powder, gel, and acrylic on canvas, 200 x 200 cm.jpg朱砂·紅道, 200 x 200 cm,布面礦物質顏色,2018

Q:展覽中一件裝置作品十分引人注意,與展覽中其它繪畫作品類似,它也帶有原始的力量感,只是并不“抽象”,并且更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祭祀??梢哉務勥@件裝置作品嗎?

孟祿?。?/strong>我想用骨頭做作品大概有兩三年了,每次吃完骨頭,將它扔在一旁,我都覺得它們挺好看,因此萌生出想用骨頭做作品的想法。和使用朱砂類似,我對這些材料中曾經存在的生命能量感興趣,并試圖在作品中呈現(xiàn)并增強這種能量。這件作品“朱砂.祭“的展示空間也比較特別,有著斑駁、古老的痕跡,從另一個角度講,這件作品的最初構想也與展覽空間有關。

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2021.6.27 - 8.31(8).jpg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

朱砂·祭 ,礦物質顏色,牛皮,豬頭骨,尺寸可變,2021

很多人以為我用的是羊頭,實際上是豬頭骨。我把經過化學處理的豬頭骨圍成一個圓,與懸掛的牛皮達成某種能量上的契合。我認為“圓”接近某種空間的本質,也具有輪回性。在這個特別的空間中,朱砂、豬骨、牛皮幾個元素的并置,在一個場域中發(fā)生相互反應,既呈現(xiàn)出超現(xiàn)實的一面,其實也很具有現(xiàn)實性:它們都擁有死亡與生命的雙重力量,因而與當下產生契合。如果說祭祀在古代是文明的起源,那么我也期待當下的情境,將在未來發(fā)生改變。

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

我一直在二維平面使用抽象語言,是出于我認為抽象的表達最言簡意賅,也最難“言說”。我沒做過裝置,但也沒說過不做。我沒有表演欲望,所以自認除了行為藝術外,所有的藝術手段我都可以使用。語言、媒介在我看來只是表達藝術家思想的中介,核心是藝術家說了什么,和他的表達的對未來和當下是否有用。如果無用,就沒意義,其實很多藝術家用藝術語言講的都是廢話。

Q:您身為創(chuàng)作者,在“朱砂”系列作品中的身份有點像一個連接點,換句話說,讓人想起“祭司”這一古老神秘的行當。

孟祿丁:或許是因為,藝術不僅僅只具有審美功能。很多人只看藝術的表層,并不理解藝術背后的時代推動力。工業(yè)革命以后,新一代平民中產階級和新興資本階層崛起,促使社會需要藝術與它同步。而藝術通過對于語言的改造,觸及人的思想和行為,作用于社會。

1988年,我參加美術館轟動的“人體藝術大展”,一樓的寫實作品被圍得水泄不通,而我的抽象畫《元態(tài)》前,觀眾寥寥無幾,再到后來我使用機器創(chuàng)作的“元速”系列,它們都無意中使用“元”,冥冥中與原初的生命能量狀態(tài)有關,一切能量都是來自原初。我一直在作品中探索原始潛能,或許也是因為我總感覺背后有一個東西支撐著,讓我想要接近它?!霸笨赡苁亲钅芙咏兔枋鏊?。但作品本身是獨立的,是一個完整的世界。所有的文字、言說都無法真正接近和表達這個世界,一切闡釋和敘述都只能無限接近它。

2019年,我在民生的展覽也以“元”為題,開展一個月疫情就來了。我大概有10年沒做個展,所以也有人問,為什么在這個時候做展覽?我說不僅要做,而且要在歷史的節(jié)點上做。這樣看,或許我的預感使作品展具有了“預言”力。

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2021.6.27 - 8.31(11).jpg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2021.6.27 - 8.31(15).jpg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

Q:展覽中的符號其實有很多可供解讀的方向,您認為符號解讀在您的作品中是否重要?

孟祿丁:和材料的選擇類似,符號也是由我的個人經驗與思考中自然帶出的,并沒有刻意研究,大概是因為我的體驗與感受還在不斷運動中,至于未來怎么走還不確定,我也不想固定住符號的指向??赡芷渲杏行┓柛鼜娏遥屛腋懈杏|,我可能會在接下來的作品中將它延展,而不是過度研究。

抽象藝術似乎總是特別需要理論支撐。很多抽象藝術家,也是理論家。比如康定斯基,他能將自己追求的視覺與思維進行整合。個人體驗與思考自然地反映到作品中。

當然,我也并沒有把抽象、符號等等概念看得特別重要。藝術界早已把抽象藝術放在一個歷史中,中國藝術界的討論更在一個狹窄的過道中,有許多誤區(qū)誤解,我們需要回到藝術的本體,從原初的開放的歷史和當下的語境中,面向未來,通過思考人本身,尋找新的前進動力。

朱砂 100x100cm 布面礦物質顏色 2018年.jpg朱砂,100x100cm,布面礦物質顏色,2018

朱砂  145×145cm  布面礦物質顏色 2019年.jpg朱砂,145×145cm,布面礦物質顏色,2019


重要的是,其實藝術不重要


Q:從機械回歸到人工的介入,從某種“機械理性”回歸到“肉身感性”甚至偏向神秘主義的探索,精神性的思考一直存在于您的作品中,在《在新時代 亞當夏娃的啟示》也是一以貫之的。您對自己對于自己不同階段的變化如何判斷?

孟祿?。?/strong>畫《在新時代 亞當夏娃的啟示》期間,我們首先是想要打破現(xiàn)實主義束縛,藝術為什么不能表達觀念?運用圣經故事,主要是給我們畫人體和表達觀念尋找合理題材。最重要的還是追求整體視覺,趨近于形而上的語言探索。后來我走到表現(xiàn)主義,又轉入抽象,也是希望通過個人的獨立思考與個體體驗介入社會。

新時代 工作照.jpg孟祿丁在《在新時代 亞當夏娃的啟示》創(chuàng)作期間

我的生活軌跡和我的藝術整體節(jié)奏是一致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非常具體。比如,在某一個節(jié)點我出國,又回國,與我的作品階段都彼此關聯(lián)。過程比結果重要,這一觀點在我很年輕時寫的文章中,理念就已經完全確定了。生活的精彩是過程與過程間的疊加,而不是為了追求某種結果。結果是不真實的、刻意的,它會令人失落,會令人失去自己。而過程總是特別真實、生動,因為過程是生命真實狀態(tài)的釋放。

足球 200x370cm 布面油畫 1987年.png足球,200x370cm,布面油畫,1987

足球 工作照.jpg孟祿丁創(chuàng)作《足球》期間

其實藝術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生活狀態(tài)。人的生活就是藝術,藝術的前提是,你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藝術家對周邊的感悟都建立在他所處的狀態(tài)上,如果人們了解我是什么樣的人,看我的藝術就不會覺得跳躍或者奇怪了。

Q:您剛剛也談到,其實并不把抽象當回事,您也曾強調:“因為中國整個的藝術生態(tài)需要這種藝術。等到抽象畫真的火了,我可能就放棄強調抽象了,因為抽象畫本身不是問題……”從放下具象繪畫、表現(xiàn)主義、到“元速”剝離人的介入,您似乎酷愛離開自己,或者說離開一個已獲得驗證的成功路徑。

孟祿?。?/strong>做抽象的確是因為我認為現(xiàn)代主義對中國有用,有意義,改革開放是建立一個現(xiàn)代化國家,我們理應具有現(xiàn)代性的意識,這也讓我在藝術語言形態(tài)的選擇上有一種責任感。其中,自然也包括我希望以何種方式進行社會介入。

紅墻 115x85cm 布面油畫 1986.jpg紅墻,115x85cm ,布面油畫,1986

從我個人的角度,每一種形式達到某種極致后,我就想開始學習別的東西,這也是我想強調的“過程”。比如,有人認為我從小寫實畫得特別好,一直畫一直掙錢。大家大概認為的幸福生活,放在我身上可能就是不幸了,所以就要離開。

我只想盡量體驗不同的過程,說大一點,是為了讓自己的生命達到某種廣度和強度。在缺乏充分自由的環(huán)境中,更需要通過“過程”抵御生命中的干擾。我希望按照自己的步點走,無論做一件事情還是做一件作品,都源于自己一直以來的邏輯。一個善良的人死的時候可能仍舊很審慎,一個惡毒的人死前或許心安理得,無論對錯,至少都是一種自洽。我也希望達到生活與藝術在邏輯上的自洽。面對當下我仍是真實、積極的,重要的是此刻能做什么,但對于結果我總是不乏悲觀,或許最終的走向會是一種空無狀態(tài),所以我只能自己解決我自己。

元態(tài),120x140cm,綜合材料 1988.jpg元態(tài),120x140cm,綜合材料,1988

Q:在您的一次對談中曾談及“20世紀90年代到現(xiàn)在的藝術都是妥協(xié)的產物,是中國知識界被迫無奈的選擇,這種妥協(xié)又剛好找到一個后現(xiàn)代理論的支撐,得以在國內外解釋和發(fā)展,實際上在80年代,抽象藝術也是邊緣化的,到了90年代,大家就更無心關注了?!绷钊烁信d趣的是,包括“純化語言”在內您也做“理論產出”,但基本上沒有流露出趕理論“時髦”的傾向。

孟祿?。?/strong>我會保持距離,很多朋友認為我是一個很隨和的人,其實nice是表面現(xiàn)象,我有自己的尺度和底線。而時髦的東西我不反對,我個人只對自己有感覺的東西才選擇介入。時髦背后總有利益和企圖的存在,被別人甚至被社會所作用,是我一直警惕的東西。在生活中,我對新事物很有興趣,比如我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交流,我相信他們是未來,他們的生命力是改變社會的主要能量,我想這才是時髦吧。

不過,我仍相信世界有一個主導能量在起作用,它是某種精神性與生命力的結合。想通了以后,一點都不復雜,只是放到社會上,來到人群中,才變得復雜起來。我已經見證了很多歷史的關鍵時刻,我相信人最重要的是擁有獨立性和基本人性。是這二者保證我們可以不額外獲得什么,也可以活得很好。藝術使人自律,讓人真實地面對人類共通的善與惡。對于藝術家來說,更需要的是得到一種平衡抵擋現(xiàn)實的黑暗。對我目前而言,這個平衡是一種精神上的東西,我也希望自己的藝術能帶給人們某種精神感受。我們周遭太多東西已經足夠荒誕,即使沒有一個東西能清除它,至少也能提醒人們,周圍并不是那么干凈。

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2021.6.27 - 8.31(9).jpg孟祿丁個展“朱砂”展覽現(xiàn)場

Q:如您剛剛所說,現(xiàn)在“不談主義”了,而我們剛才其實也談到神秘主義…那么延續(xù)“元速”到“朱砂”系列的邏輯,是否最終會導致某種“虛無主義”?

孟祿丁:前些年有人把美院附中圖書館的借書卡曬到網(wǎng)上,書名、借書人,寫得一清二楚,上面還有我的簽名。20多年來,只有幾個人借過這本書,其中不少都是大家熟悉的藝術家。有趣的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曾借過一本《世界歷史》,甚至借了三次,但是現(xiàn)在完全沒有印象。附中期間,我們讀了很多哲學書,但是讀不太懂,只覺得很重要。就像當時晚自習前我們一起討論黑格爾,其實誰都讀的一知半解,但它可能已經已經嵌入到我們的潛意識里了。這種關注與投入至少說明當時的我們,仍認為某些東西很重要,當然,現(xiàn)在不是這樣了。

每個人對于“虛無主義”的解釋或許都不一樣,站在不同的角度與立場,比如社會學角度、藝術角度甚至是不同談話語境,對于“虛無主義”的定義也就隨之變化,不是字面上那么簡單的。

我想自己還談不上走入“神秘主義”或“虛無主義”,因為我仍是一個面對真實,關注現(xiàn)實的人。創(chuàng)作的30年來,我在理性和感性上仍舊高度統(tǒng)一,一直都關注精神性。當然,現(xiàn)在談“精神”總顯得很空,是吧?但我選擇了抽象藝術語言,如果沒有對精神性的尊重,我肯定畫不下去。

圖片由展覽主辦方和藝術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