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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凡:雕塑可以把你喚醒——關于2012造型提名展及個人創(chuàng)作的對話

時間: 2014.7.25

中央美術學院造型學院舉辦年度教師提名展,其目的是為那些活躍在教學第一線的、有著獨到藝術見解、并且已經或正在形成個人獨特語言方式方法的中青年藝術家提供一個展示其水平和實力的平臺,同時希望借助學院力量和資源優(yōu)勢將他們推到前臺。2010年的提名者是壁畫系教師陳文驥,2011年是油畫系教師王玉平。2012年,雕塑系教師于凡入選“中央美術學院造型藝術年度提名”,將于10月28日-11月11日在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舉辦大型個人回顧展覽。CAFA藝訊網就本屆造型提名展及個人創(chuàng)作體驗,對當代雕塑藝術家、中央美術學院于凡老師進行了專訪。

采訪時間:2012年9月26日
采訪人:朱莉
錄音整理:高思思
編輯:朱莉

記者:您之前最近的個展是在2009年,這次由學院提名的個展,在作品選擇和展覽呈現上面有沒有特別的考慮?準備怎么籌劃這個展?

于凡:我的創(chuàng)作開始具有真正意義上的個人面貌和語言,是從2000年開始的。這個展覽我們選擇的時間段是2000年到2012年,在中國,12年是一個輪回。

1992年,我從中央美術學院研究生畢業(yè),研究方向是西方雕塑。畢業(yè)以后,我對西方這種體系的雕塑特別厭倦。所以我就做了很多裝置性的東西,同隋建國和展望一起,我們做了很多包括行為藝術在內的藝術作品。到1996、1997年的時候,我心里開始有點不踏實,不知道這個東西怎么定位。正巧當時有個機會做抗戰(zhàn)群雕,然后就開始考慮是否可以從中國雕塑里尋找一些東西放到紀念碑里面去。當時接觸了很多中國的民間雕塑。1996年在老美院也做了一批東西,接著1998年又短暫地做了一批裝置性雕塑,然后就到了2000年。那一年,我發(fā)現了一種噴漆的方法。以前玻璃鋼都是仿銅或者仿石頭,1999年到2000年之間,我嘗試借用汽車的噴漆,很亮,又比較有當代審美的感覺。所以從2000年開始,我有了自己個人的、很清楚的一種語言和面貌。

這次展覽就是要把從2000年開始到現在這個時間段的作品進行一個整體回顧。不管這個東西是好還是壞,我覺得都是課程的一部分。我把創(chuàng)作當成習作來做,一個一個解決它們的問題。雕塑的本源到底是什么?我們可以做一個什么樣的雕塑?什么樣的語言可以表達我們想說的話?最終是在探討一個語言的發(fā)展,所以這個展覽基本可以呈現出一些不同的分支以及我考慮的問題。這其中會有幾件這兩年的新作品,未展出過,跟《銀鬃馬》還有著一定的關系。

一直以來,我覺得用什么題材好像都無所謂。在西方,題材就是全部,但在中國來說,必須把題材忽視了,才能夠知道雕塑后面需要去做什么。但是現在很多中國雕塑家還是在做題材,這也是雕塑一直以來的問題,別人永遠在看你的題材,而看不到后面你要做什么。不像國畫,別人看的是你筆墨之后傳達的東西。我希望雕塑也能夠回到這樣一個審美體系里來。

記者:您剛才說到題材,但是在造型藝術領域,尤其是雕塑這種空間造型藝術,“形狀”或“形象”終究是繞不過的,就像您的作品中好多都是與馬有關的。20年前您的碩士畢業(yè)創(chuàng)作也是馬——《成吉思汗騎馬像》。那么,馬在您的創(chuàng)作中有著什么樣的特殊意義?

于凡:我小時候第一次接觸雕塑,做的就是一匹馬。包括我用噴漆的時候做的也是馬,也就是這次要展的第一幅作品,是2000年做的。我覺得馬是一個永恒的題材,西方雕塑做騎馬像,而中國也有唐馬、漢馬。它一直像一個命題作文似的,是一個“詞牌名”,做這樣一個給定的東西好像就毫無異議。其實也很難說我喜歡馬,只是我覺得這個形態(tài)特別適合去做雕塑。它像個凳子一樣,四條腿,穩(wěn)穩(wěn)的,這樣簡單的形態(tài)卻能找出無數的變化來,可以表達很多的東西。我的馬完全是臆造的東西,很難用解剖來比照它。因為它根本也不符合解剖,對我來說它就是一個容器而已。而關于水兵,我做的也不是太多,我當時把馬和水兵放在一塊挺好看的,也可以克服題材。這個東西不太現實,反而這將會變得比較有意思,有一種浪漫的感覺。我在青島長大,印象中覺得水兵不是生活在現實中的人,因為他在海上,永遠漂在海上,那身行頭也非常好看,所以就想做這個東西,覺得挺好玩的。在我們這代人的記憶里面可能和普通水兵還不太一樣,前面有很多帶有浪漫主義想法和回憶的東西,展覽里面都會體現。

記者:其實藝術家對題材的選擇不需要太多的闡釋,但是選擇肯定還是跟藝術家內心的物象相關。中央美院造型提名展到今年第三屆了,之前被提名的藝術家是陳文驥和王玉平老師,現在看來包括您在內的這些藝術家有一些共同的特點:作為學院出身的藝術家,現在又仍然身在學院做老師,但作品并不屬于“主流美術”,而具有明晰的個人發(fā)展線索和獨到的個人語言方式,是新學院精神的代表。從您的經歷出發(fā),請您談談您怎么對待來自學院的滋養(yǎng)以及藝術家教師的雙重身份?

于凡:首先我對我自己身份的認同是一半一半,藝術家是一半,教師是一半。其實老一輩的教師也是這樣。至少你認同你是藝術家,所以你去教藝術,而不是說你就是一個老師。如果就是一個老師,很多藝術是不能教的,你只可以教技術。我覺得在學院里,剛才也提到,你不得不去面對這些問題,就是藝術本體的問題。社會上有些職業(yè)藝術家可能被生活所迫,不可能去探討本源的問題。尹吉男以前說過這樣一句話:“學院里面能教的就是傳統(tǒng)?!蔽液苜澩D阒挥兄腊l(fā)生了什么才可以去做未發(fā)生的事情。我覺得作為老師也是試圖這么去做,我們首先要去走那些彎路,做那些錯的事兒,花時間去找到最根本的東西,然后才能發(fā)現一些新的可能。而不是外界所說的僵化的、教條的、一切以傳統(tǒng)為導向為審美的學院,我覺得學院絕對不能成為這樣。學院必須用自己的方式和傳統(tǒng)掛上鉤,但是這種掛鉤不是說我們繼承它,我們讓傳統(tǒng)重新復活,不是這樣。

記者:說到與傳統(tǒng)掛鉤,您曾多次談到自己在中國傳統(tǒng)雕塑中所得到的啟發(fā),我們也能看到一些形式上的相似點,比如《銀鬢馬》與唐三彩之間的關系,以及魏晉塑像里那種修長的人物造型。從某種程度上,《銀鬢馬》、《白馬與水兵》這些作品的誕生,也是您個人語言探索階段的完成。從學習西方寫實雕塑,到擺脫這個系統(tǒng),這個過程做了很多嘗試,能不能跟我們談談這個過程?

于凡:其實我最早做馬是2000年,2002年也做了馬。這次展覽我會將它們放在一起。因為中間我就沒有去做了。直到2008年,因為上海雙年展,他們看中我的關于馬的雕塑,希望我再做幾匹,然后我又做了《白馬與水兵》,因為之前正好我也在做水兵,所以就勾起我創(chuàng)作的靈感,但是那次和之前做的馬就不太一樣了。這次展覽我還會拿兩匹新的馬,和前面的馬有相同的地方,也有的完全不一樣。外界認同我的很多原因可能也就是認同我的馬,它具有很高的辨識性。其實我從別的地方得到很多東西也會將它們放到馬里面去?;蛘呙恳环N語言實驗我都會用馬來試驗。另外,參加了各種展覽,展出“馬”的作品比較多,也比較受認可,所以別人會認為我只是個會做“馬”的人,其實不是,通過這個展覽,可能大家也會看到,我不是像齊白石畫蝦、畫魚那樣,我就是做馬了。

關于擺脫西方系統(tǒng),其實在我個人的創(chuàng)作經歷里,我并不是很自覺地覺得要拋棄西方轉向東方,而是我生命里一個自然的變化。就是從唯物的世界,轉向從哲學上可以說是唯心的世界。慢慢的我不再是一個外相的被動模仿者,雕塑其實是心相的物化,將虛的東西變成實的。

記者:您通過這個展覽,最想達到一個什么樣的預期的效果?

于凡:首先是,我終于有這個展覽可以梳理自己的作品了。在籌備展覽的時候也已經梳理了很多東西,因為好多藝術家在做的過程里面會不由自主或者是不得不這么去做,現在回頭看就會理得很清楚,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我還希望通過這個展覽,給自己前面12年畫上一個符號,不管是句號、逗號,還是破折號、省略號。同時,對于觀眾來說,也許會是個啟發(fā)。其實整個雕塑界對具象雕塑都特別絕望,包括學生。因為我在系里也開具象課,也覺得具象雕塑不好做,前人做太多了,沒有什么好做的,超越不過了,所以他們選擇去做裝置影像。影像裝置也很難超越西方,他們已經做了幾十年,也有很大的積累。而具象雕塑更難,東西方的傳統(tǒng)都在前面。所以我的展覽我覺得可以給大家一點信心,讓大家感覺到這個東西還能做出新鮮的感覺來。因為每個事情要做成氣候,都是一點一點循序漸進的。這次展覽對我來說,就像一次被迫參加的考試,被提名跟被提審一字之差,但同樣都有點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感覺。面對這次考試,我可能沒有很好的答案,這12年來做的也未必一定是好作品,但是我覺得它就是一個過程,我都愿意展出來。

記者:很多人都覺得您的作品充滿靈性,您個人的內心表達在很大范圍上引起了觀者的共鳴,您曾經說到,當代雕塑的創(chuàng)作趨向不是城雕、不是學院寫實雕塑日益著重開掘材料的特性,而是走向雕塑的本質特征——抽象,我們應該怎么來理解這種“抽象”。是不是類似于中國傳統(tǒng)繪畫或者雕塑里面的那種精神層面的東西?

于凡:我用抽象這個詞是借用西方這個體系,在我腦海里,抽象相當于我們中國所說的“無”,中國藝術的最高境界其實是達到“無”的境界,就是人沒了,天在了。我所說的抽象是:我的雕塑沒了,你在了。我現在做的雕塑越來越籠統(tǒng),越來越虛,當你看到我的雕塑的時候,我希望它本身都不是什么了,而是這個雕塑可以把你喚醒。它不是我們看西方雕塑突然被震撼了,或者感覺技巧這么高。我希望的并不是這樣。我認為藝術的最高境界是一種交流,把心里的東西掏出來,然后告訴你,你也可以這樣,甚至可以做得更好。這是我真正希望的。我追求的東西很平淡,樸實,卻又不一樣。不是局限在這個時空里,因為當代就是一個很短暫的時空,而我的作品可能跨的年代比較多,對話的對象很多,當你把眼光放遠,時空也就不存在了,這時候你就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