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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陳琦

時間: 2010.11.10

記得那個五月的早晨,在中央美院的教學(xué)樓里第一次見到藝術(shù)家陳琦。他從辦公室迎出來,隔著幽暗的走廊,又背著光,因此覺得很是朦朧。待走過去,才看到他的微笑,伸過手來,一聲招呼,頓時覺得一片透徹明凈,就像看到了他身后的《水》、《荷花》。

那天我們約好見面,是因為我希望邀請陳琦參加我策展的當代中國木版畫展,2011年在美國密西根大學(xué)美術(shù)館展出。從他九十年代初的《古琴系列》到這個世紀初的《彼岸系列》,陳琦在水印木刻上獨樹一幟,潛心營造,以墨色分辨萬象的斑斕,容精湛和大氣于一體,其畫面晶瑩剔透、清逸高遠的境界,令人嘆為觀止。而他近年的《水》系列,更是浩浩蕩蕩,氣象萬千,尤其是其中寬度幾近八米的巨制《1963》,堪稱當代藝術(shù)中里程碑性的作品。

見面的前兩天,在龍藝榜畫廊,托泥先生特地打開一個包裹著的畫框,讓我看到了陳琦的新作《時間簡譜》。第一印象便是那個黑色圓圈的凝重沉郁,上面蠕蠕而動的光影,錯落有致,象花紋,象蟲蛀,也象文字。定睛再看時,才發(fā)現(xiàn)那黑色光環(huán),似乎從很深遠、很渺茫處滾動呼嘯而來,承載著一個關(guān)于起源或者結(jié)局的預(yù)言和記錄,條理清晰但無法解讀,仿佛是吞吐了太極的太極,縱覽著恒動的恒靜。還是版畫,還是水印,還是陳琦,但更加抽象,更具哲理。

因此,在陳琦的辦公室里,我們的訪談便沿著《時間簡譜》鋪展開去。他告訴我最初的靈感,來自被蠹蟲蛀蝕過的書頁,彎彎曲曲,漫長地打通了另一層意義,原始而空靈;他還告訴我這一系列作品最初名為《蟲洞》,和愛因斯坦提出的宇宙間時空關(guān)系的假設(shè)有關(guān):wormhole,一個不那么儒雅的概念,卻從此讓人們對穿越時間的游歷滿懷憧憬。我們進而談到《水》,談到南方的濕潤,北國的干燥;談到水的蒸發(fā),漂落,流涌,匯集;談到水的性情,水的記憶,談到我們賴以生存的水,亙古至今,在天地間波動升騰,沐浴萬物,洗滌眾生。

陳琦也談到他的藝術(shù)理念,他對版畫語言、材料和制作過程的體會。他覺得當代版畫尺幅的擴大,表達出的是一種自信,但更重要的是在審美范式和藝術(shù)語言上進行建設(shè)、開拓。他把開創(chuàng)版畫空間的努力,看著是重新認識和塑造中國文化的一部分,而這個文化是鮮活的,悠久的,正象流動的水,生生不息。

陳琦的語氣既興奮又沉穩(wěn),他的表述精煉而明了。顯然,他對自己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有鮮明的理論自覺,對版畫的意義作過縱深的思考。自覺和思考的結(jié)果,是他藝術(shù)視野的開闊,是體現(xiàn)在他的作品里的藝術(shù)氣魄:淡定而超越。因此,從《彼岸》到《水》到《時間簡譜》,這一系列作品,無一不給我們帶來新的震撼,但絕沒有半點浮躁糾結(jié),沒有絲毫急功近利。用水印木刻這一浸透了中國文化氣韻的藝術(shù)式樣,陳琦把我們的注視引向歷史的彼岸,引向人類的生存和終極關(guān)懷。這是陳琦的境界,也是陳琦的當代意義所在。

我們的交談進行到這里,陳琦站起身來,給我看他準備制作的《時間簡譜》裝置作品的模型。這將是一本沒有文字的書,但書頁之間會象蟲蛀那樣鏤出空洞,深深淺淺,翻動著書頁,便可以看到光線的起伏飛舞,空間的消長盈虛。我撫摸著這部奇異的時間雕塑,眼前浮現(xiàn)出冰川紀在北美大陸劃出的層層疊疊的波狀地貌,也回想起少年多夢時代對飛出太陽系的幻想,連光都將為之變形彎曲……

我期待著在地球的另一邊翻開這部《時間簡譜》,我起身跟陳琦說。

2010年10月1日于安娜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