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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藝日記:日本·大船·2009年(8)

時間: 2014.2.26

2009年4月27日  大船往大宮的車上

今天風停了,天上的幾朵白云好像也靜止了。去磯子是210日元,同它的下站根岸是同一價格,這種現(xiàn)象在日本鐵路上常見。旁邊站臺上從大宮來的車進站了,車輪與鐵軌接縫處“咯噔咯噔”的響聲間隔越來越長。我對面的老人雙手拄著黑色的拐杖,戴眼鏡,臉有些蠟黃,駝背,穿著黑皮的拖鞋,剛剛一個胖男孩坐在他旁邊,濃眉大眼,小嘴,望天的小鼻子,中分頭發(fā),一坐下就用胖胖的右手捏著左胳膊,一會兒又把胳膊伸直了揉。在右邊一位胖中年男人在看小廣告,一身黑,淡黃色的領帶上是均勻的小黑點,他禿頂,后腦勺有點黑發(fā),戴眼鏡,鼻子很小,嘴角向下撇著,臉胖得有很厚的雙下頜,眼睛有一些腫,好像昨晚沒太休息好。車進山洞了,他也緊閉雙眼,眉尖皺得很緊,好像有心事似的。這時胖男孩開始打手機,邊打邊盯著左手互相擦蹭的拇指和食指,拄拐杖的老人眼睛似睜非睜,騰出左手按在椅子上,老人清瘦,手很大,骨骼也大,雖布滿皺紋,卻顯得很有勁。那個胖男人的小胖手扶著雙腿上的小黑包,依然是雙眼緊閉,眉頭緊鎖,他寬松的黑褲子讓下面的一雙皮鞋顯得很小。

(新杉田到了)門開了,外面的風撲了進來,胖男人的耳朵長得小,圓圓厚厚的,此時他也睜開了雙眼,馬上又閉上了。磯子有一個站臺,南面廢棄的兩條鐵軌上長滿了野草。這時去大船的車進站,后面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坐這兒歇會?!蔽一仡^一看有幾個人的背影,也沒有人坐下。站臺上的“化妝室”在最東端,門口有一個穿粉紅色工作服、戴口罩、染著黃色頭發(fā)的女清潔工在清理洗手池。當我小便的時候她出現(xiàn)在我后面來來回回地拖地,我下意識地向前挪了一下,始終用余光感覺著她。她一直在拖,把地擦得干干凈凈,有些透亮。

磯子車站東邊是住宅樓,西邊是工業(yè)區(qū),廠區(qū)里不時地冒著白煙,走上天橋會聞到一股面粉發(fā)酵的味。這個天橋叫新森町步道橋,橋很長,下面有八車道的馬路,車道中間是汽車停車場,兩邊是自行車摩托車停車場,上面是高架橋,也是八車道。天橋在鐵道上面一段是封閉的,這一段天橋已有些年頭,其實是半封閉,上面有鐵柵欄,中間是一排日光燈,兩側沒有窗,露著鋼架,鋼架的大部分都生著鐵銹,綠色的橡膠的地面像是剛刷過不久,中間黃色盲道做得很規(guī)范。在日本的街道上盲道很清晰,見到過一些盲人拄著拐杖在上面行走自如。天橋上走來走去一些穿淺色制服的工人,也有歐洲人。此時氣味又變成類似有些膠水的味道。順著露天天橋走到頭,向左就可以直達廠區(qū),橋上面鋪著紅色的塑膠,走起路來腳下軟呼呼的。

廠區(qū)沒有大門,是敞開式的,里面有穿淺綠色制服的工人。進入廠區(qū)的右手邊有一塊牌子,叫“日清株式會社——橫濱磯子事業(yè)場”,站在廠門口味道又變成面粉味了。出了磯子站的南口,過天橋便是一條商業(yè)街,一側是門臉,一側是高高的綠樹,到一路口,牌子上寫著:直行是杉田,右拐是去新橫濱。在路口的左側有一個中華料理店。一個月來在日本吃著舒服的就是米飯和炒菜,我要了一份味噌茄子的定食,味噌是醬的意思。這家店是方形,加上廚房大約有五六十平米,有五個地桌,粉色的臺布,上面有各色的炒菜的圖片,外面用塑料布蓋著。坐椅的后背用粉白格子的布包裹著,屋子的右側靠墻的位置是一條高40公分、長有5米的炕,炕沿是一條很粗的木方子,刷著黃色的漆,炕桌是長條的紅漆木桌,有三個桌子,每個桌子對面放著兩個淺藍色的坐墊,墻上掛著“HOURAN,SINCE1988”的牌子,兩側掛著菜品照片的兩個大鏡框。夫婦倆在經(jīng)營,男的圓臉平頭,是廚子,女的矮個,高顴骨,小眼,是那種典型的日本女人。屋內(nèi)的擺設挺像國內(nèi)的小吃店,白色的有些變色的壁掛櫥柜,老式電視機下面的推拉門玻璃柜里放著啤酒、白酒及各種飲料,店內(nèi)的時鐘也是刷黃漆的木頭框,側面還寫著“洋光臺水信”,屋內(nèi)的墻上有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鏡框,沒有玻璃,實物的圖片是直接用圖釘按到纖維板上的。椅子靠背的粉白色格子的布已有些臟,上面有油污一類的東西,看來是有一段時間沒換洗了。

飯上來了,黃色的盤子里是醬爆茄條,有肉丁和蔥花,剛好七個碗碟:一份米飯,一小碟黃瓜咸菜,一小碗湯,一碗撒著甜醬的攤雞蛋,上面有三顆青豆,一小碗里面有一塊豆腐,上面有蔥段和姜沫,還有一小碗燉熟的兩塊蘿卜和兩塊芋頭。茄子燒得不錯,油大,沒有放淀粉,豆腐的四周有精致的小方格子,吃上一口,姜末的辣味太濃。

從磯子到根岸的途中廠區(qū)更密了,冒煙的高高的煙囪也多了起來。到了根岸站雖只有一個站臺,但站臺北面卻有十幾條鐵路,至少有三列綠色的油罐車停在那兒,油罐車上半部分綠色,下邊灰色,有“新日本石油”的標志(ENEOS),車上印有“日本石油輸送株式會社”的字樣。在根岸站的天橋上能看到綠呼呼的一大片都是油罐車,一直和廠區(qū)連成一起,站里停著一臺老式電力內(nèi)燃機車車頭,車頂和頭是深藍色,側面是深灰色,有JR的標志,還有“桃太郎”三個字,“桃”是桃紅色的,“太郎”兩個字是白色。此時天空云彩多了起來,又有些風了,有點涼。車站上面是去橫濱的高架橋,四周也是新建的公寓樓,風吹得樹葉嘩嘩地響。

回大船的車上,一個清瘦的女人手里拿著翻開的書睡著。她穿著白色的內(nèi)衣,戴著一串項鏈,披著敞開懷的深藍色毛衣,睡得很香,如果看手拿書的姿勢肯定覺得她在看書,她的臉白,有些粉,到脖子又變黃了,手比臉的顏色紅一些。她穿著綠色的皮涼鞋,腳背的顏色顯得特別紫,好像這塊色彩不是她的顏色似的。大船站到了,女人也醒了,睜開的眼睛里面紅紅的。

2009年4月28日  大船——小田原的車上

車從藤澤開出,我對面戴口罩的男孩一直在玩游戲機,穿著白球鞋的雙腳還不停地打著拍子,他的口罩靠近鼻根部分是尖形,他看游戲機的眼睛是一條縫,像睡著了一樣。他的頭越來越低,已快貼到游戲機上了,打拍子的雙腳也停了。十堂站到了,上來一位白頭發(fā)的老人坐在我邊上看報紙,老人的后腦勺大,耳朵也大。他對面的女人穿著白色風衣,肩挎著黑皮包,黑白點的裙子露出的雙腿向里別著,雖然了頭發(fā),臉部的肌肉還是有點下垂,尤其靠近脖子的地方更明顯。茅崎到了,這站沒有上人??寇囬T的女人一直在睡覺,長而厚的短發(fā),眼睛是黑黑的有點粗的一條縫,小鼻子,嘴噘得老高,厚厚的雙下頦,她穿了件帽衫,黑色的衣服,帽子是灰色,戴了一條黑白格的長圍巾,雙手扶著一頂黑色的禮帽,她穿的牛仔褲挽著褲腳,腳上的黑皮鞋在靠近前面有一條橫帶,周圍是白邊,有一個圓圓的白扣子,鞋尖兒很尖,跟很細,不太高。平站到了,女孩醒了,是那種三角眼睛,妝化得厲害,小嘴,鼻孔向上,鼻翼很大,鼻翼與面頰的腡線有些黑。她座椅的另一端是一位有些瘦的老婦人,也化了妝,高高顴骨,有點燙發(fā),嘴里不停地吃著東西,脖子上挎著一個腰包,包搭在雙腿上,旁邊的座椅上放著一個黑色的皮包,上面繡著幾朵粉粉的櫻花,她的手很大,黑色的裙子下是兩條穿著褐色絲襪的腿,很細,到腳踝部分的骨頭形狀特別明顯,一雙有點男式的矮平皮鞋使腿顯得更細。胖女孩又睡了,左腳心朝右,側面著地,白色的圓的鞋扣搭在地上。大磯站到,上來一對夫婦,男人戴著白邊眼鏡,從包里拿出一本書看著。這趟車搖晃得厲害,陽光照著我的脖子有些發(fā)燙。男人邊上的女人戴著灰圍巾,沒有化妝,嘴緊閉,感覺是那種湘南一帶有些知識的女人。胖女孩的腳又正了過來,這時車廂有15個人。二宮站到了,我對面穿著紅黑格上衣的小伙子下了車。胖女孩把氈帽放在膝蓋上,頭歪靠在橫的扶手邊,雙手十指交叉又睡著了。讀書的男人邊看邊用左手扶著額頭,他旁邊的女人還是那樣神情,一動不動。此時,陽光把我整個后肩都曬熱了。國府津到了,上來兩個男人,像是外地來出差的。剛才站臺上走過一位空姐,拉個大皮箱子,她可以不走出站口,在站臺上有一個門,按門口的密碼就可出去。對面的矮個男人有些胖,淺藍色的襯衫,黑西服,白邊眼鏡,平平的臉。他旁邊的瘦男人臉很長,尖鼻子,下頜也長,翹著腿不停地晃著腳。他系著綠色的領帶,左胳臂搭在座椅上的包上,兩人不停地說話??磿哪腥耍忠粫悍鲋l(fā)青的下頜,一會兒又抓抓耳朵,他翻頁的時候會看一眼窗外。胖女孩醒了,戴上了那頂禮帽,帽沿上有一圈灰邊。小田原到了,讀書的夫婦走到了車門口,男人濃濃的眉毛,女人短發(fā),后腦勺有些鼓,即使中年的年齡,臉上還是有很乖的神情。

小田原的站臺上有些涼,剛剛車上熱乎乎的感覺一下子沒有了。候車室大的落地窗上有很細的網(wǎng)格,透過網(wǎng)格看外面的風景,尤其是綠油油的遠山,像是布織的一樣。

這是從熱海去東京的車。對面的黑衣女人在看書,雙手捧著書,緊身褲露出小腿,毛孔很清晰,女人的劉??彀蜒劬踝×?,嘴唇中間厚,越向嘴角越細,下唇有些小,圓圓厚厚的稍微有點向前凸,這時她拿出手機發(fā)信息,她的緊身褲是帶有很細的波浪條紋的,有點透明。小腿上的毛孔到腳面上消失了,光滑的腳面在黑皮鞋的包裹下顯得更加粉白,她穿的是系帶兒的皮鞋,帶兒很細,卡在腳腕處,可能是鞋帶兒細的原因,使鞋帶兒兩側的皮肉稍微有點隆起。國府津到。女人脖子上圍著一條細細灰綠色的長圍巾,她拿書的手的骨節(jié)部分的皺紋有點密,手形修長,此時她又拿出手機看看,手機上拴著一個綠色的海馬塑料玩具。女人手的顏色最重,其次是臉,腳的顏色最淺,她的左腿搭在右腿上,右腿的膝蓋在緊身褲下顯得透明。她中分的披肩發(fā),前面的劉海確實蓋過了眼睛,其余的頭發(fā)梳在耳后,她的神情有點“怨”,記得清方畫的女人取名叫《春宵怨》。她的右手扶著書脊,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輕輕地搭在書上,小拇指微微地翹著。她又開始發(fā)信息,右腿搭在左腿上,左大腿與座椅相接的部分是一條深深的弧線,她發(fā)信息時嘴角輕輕地往上翹,更顯得“怨”。通過劉海的縫隙可看出她的眉毛重,細而長,陽光過來時她的唇上有點點的亮光,她把兩腿放平,圓滾滾的雙腿在車廂里顯得特別跳,除了白白的小腿和腳面,就是兩個膝蓋在黑色緊身褲下隱約漏出的皮膚色來,女人黑色的上衣在胸前領處有灰綠的花邊,是那種刺繡的樣式,偶爾會被她翻開的書擋住,她腳面上的血管在右腳不太明顯,左腳面上的血管青色有些重,很細,曲曲折折的。

車停了,我以為到了藤澤,卻是十堂,下一站才到。我站在車門口,回頭已見不到女人的影子,到藤澤我下了車透著車窗望了一眼,女人仍在看書。

中午在藤澤的一家面館吃飯,大碗面里有蝦、肉片、豆芽、圓白菜、胡蘿卜和玉米粒,湯是醬湯,味比中華料理的“餃子·王將”要清。本來是去“餃子·王將”,人多,在外面排隊。這家店不大,黃色的木頭本色裝飾,進門一長條,然后向左拐還有一條。門口有自動售票機,一碗面加一盤餃子是690日元,我投進去700日元的硬幣,飯票出來了,那10元硬幣沒有出來,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出來,我回頭比劃著問后面的人,他指著一個按鈕,我按了一下,硬幣“咣當”一聲掉了下來。這家的餃子要比“餃子·王將”的小,但皮更脆一些。

剛才在藤澤街頭,一輛車門上寫著“藤澤市社會福祉事業(yè)協(xié)會”,后車廂板上寫著“放置自動車等撤去車”的小卡車停在路邊,車上的戴著遮陽帽、身著淺色工作服的老人正在擺車廂內(nèi)的自行車,不遠處穿同樣服裝的另一個老人正在給一輛車框里放著粉色卡片的自行車拍照,拍完后抬起后輪,推著自行車走到小貨車后面,和車上的人一起將自行車扶到小卡車上,這是在收繳違章停放的自行車。

在大船站臺的升降梯旁,一個服務員打開折疊的鐵板幫助一位坐輪椅的年輕人上去。等我乘滾梯上二層,另一位站務員在直降梯口接年輕人,然后又跟著年輕人去幫助他出站。

這是關于人的一個細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