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揚常年帶一頂棒球帽，永遠笑瞇瞇、不急不慌的。聊天時說到德國的啤酒和肘子，他瞇起眼睛，微微搖起了頭，一副陶醉的樣子，好像在空氣中捕捉到了往日的味道。德國的留學經(jīng)歷，對他的影響是巨大的，這在他的教學中也充分地被體現(xiàn)出來了，他說：“德國的家具設計教學，更注重實踐，不要懂什么方法，把事情做了，你自然就體會到了，就有方法了。你體會不到，那你就接著做。我告訴你，做過之后的理解是不一樣的！”
采訪時間：2015年6月10日
采訪地點：中央美院藝訊網(wǎng)辦公室
采訪人：章燕紫
編輯：余婭
章燕紫（以下簡稱“章”）：城市設計學院是哪一年成立家居專業(yè)的？
高揚（以下簡稱“高”）：在順義的家居專業(yè)好像是2001還是2002年吧，成立比較早，燕郊分院是2008年成立的。
章：2008年你才回來？
高：我2007年回來的，我在順義待了兩年， 2009年到燕郊做整個專業(yè)的課程設置。
章：前兩天，我和西川聊天的時候，他說看了畢業(yè)展，對你們的印象特別深刻。也陸陸續(xù)續(xù)聽到其他人對城市設計學院，特別是家居專業(yè)不錯的評價。那就先談談這次畢業(yè)創(chuàng)作的作品吧。
高：這次畢業(yè)創(chuàng)作作品基本上呈現(xiàn)出我們整個專業(yè)的設置和定位。今年是第三屆畢業(yè)設計，第一年、第二年的時候主要是在摸索，有前兩屆基礎之后，連貫性和專業(yè)特色，慢慢就體現(xiàn)出來了，逐漸趨向于成熟。
章：王中院長那天跟我聊的時候，他說現(xiàn)在你們在做一個什么品牌。
高：王院長說的是CAFA藝造。
章：對，把你們學生的作品推向社會，給學生提供一個創(chuàng)業(yè)平臺。那今年的學生作品里面，是不是有一些可以跟這個接上的。
高：本屆作品中，有一部分和市場應該是比較容易對接的。學生作品還是想以體現(xiàn)設計概念為主，經(jīng)過市場它會有一個轉化過程，其中有一部分作品和市場比較靠近，也比較容易轉化。這樣的話，有可能就是變成大家消費的一個日常用品。我們以前在教學中會強調一些設計概念，其實，更多檢驗這種設計概念的，還是市場。市場流通會促進我們在概念上的思考，思考我們的教學方式，以及今后的發(fā)展，這樣的話，發(fā)展的空間才會越來越大。
章：以往的畢業(yè)生里面，有沒有哪些學生在市場上比較成功？
高：做產(chǎn)品和其他的可能有一點區(qū)別，就是它涉及到具體的工藝和市場，相對周期比較長。我們也有一些學生在自己創(chuàng)業(yè)，一些木器類的，或者其他類的，但是都是屬于剛剛開始，應該是一個嘗試階段吧。因為對他們來說，這個階段更多的是一個積累的過程，包括他對整個行業(yè)了解，市場運作規(guī)律和最基本的產(chǎn)品的工藝流程等等。目前看來，市場對設計需求的趨勢是非常好的，所以給他們會提供一個很好的時機。
章：你是從德國慕尼黑造型學院畢業(yè)，在那邊學的是室內設計，你覺得德國的室內設計和目前你們的家居專業(yè)或者是室內設計的教學，有什么區(qū)別？
高：德國的教育很原始，很老套，或者說很基本。它研究最根本的概念，它不因為市場需要什么而去改變，它基本上就是專業(yè)的基礎點，讓你認識、了解，到掌握一個空間的概念。具體市場什么趨勢，對它影響不太大。因為德國人有可能對自己的理念比較堅持吧，而且他們有自己很完整的一套語言方式，它引導世界的設計。應該說他們基礎打得特別牢。相對于國內來講呢，有可能我們國內更關注的是設計的一個動向。比如說我們要怎么做呀，去怎么發(fā)展呀，引導什么啊，這些理念有可能區(qū)別比較大吧，導致大家呈現(xiàn)的效果，各方面研究的內容也有所不一樣。
我們在美國交流的時候，發(fā)現(xiàn)美國的設計和我們比較接近，他們比較多的通過軟件啊，模塊啊，和一些概念化的新東西去設計。但是德國，還是老老實實的做一些專業(yè)的基礎性的東西。
章：也就是說美國、中國這些快節(jié)奏的國家和德國很多方面不一樣。相對來說，德國更堅持一些傳統(tǒng)的東西。
高：不一樣，以前我們學習的時候，必須自己做模型，而且模型要求必須很高。你做點兒渲染圖，老師就很反對，說那些東西和真實的是兩回事啊。但是在美國大家就鼓勵說，用軟件啊，快速地表達你的方法或什么，所以還是有很多區(qū)別。我們國內也是，德國人很少渲染。
章：德國有些東西，多少年都沒變化，一直就是那樣，成為了經(jīng)典。我們的東西真是日新月異，每天都有變化。
高：我們不變好像就趕不上潮流了。
章：對，這確實是中國和德國的一個很大的區(qū)別。
高：也是因為整個發(fā)展狀況在不一樣的頻道和階段。
章：那面對我們的學生，你是更多的用德國式的教育方式來教育，還是用中國式的，或者是美國式的這種快速的渲染方法？
高：我覺得我應該還是以德國的方式吧。很難說就是要把自己的取向灌輸給他們，但是我可以給他們一個基礎認識，這些是不變的。有基礎認識之后，需要他們用自己的判斷力和自我認識?？陀^看待這個事情之后，找到自己的思路，這是最重要的。
因為我們學生和德國的學生還是有差距的，這個差距不是高與低的差距，而是文化背景、教育素質和整個社會環(huán)境、工業(yè)化程度，這些都有關系。我們國內的學生，基本上是小學、中學、高中，從一個籠子到另外一個籠子。為什么說是籠子，因為他們從家庭到學校，都在呵護中長大，和社會沒有太大關聯(lián)。但是德國不一樣，德國學校不管你住，不管你吃，你來只是在這兒上學，自己去租房子住，自己去做飯去，去打工，它和社會是一體的，這種體驗和它的學習是一體的，這是真正的生活。我們不是，我們等于在孵化，在這兒給你孵化成了，好了，你出去活著吧。那不一樣，有的能適應，有的適應不了。
德國的教育是，讓學生在在社會之中，在一個環(huán)境中去生存，是其中的一員。不同國家、不同經(jīng)歷、不同背景的學生，對設計、對生活體驗都是不一樣的，互相交流這種感染力也是影響非常大的。這種生活經(jīng)歷，對設計影響比較大。但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同質化特別嚴重。
章：同質化？
高：就是你也在學校，我也在學校，你所經(jīng)歷的無非是學校這幾個地方，我也經(jīng)歷這幾個地方，就是經(jīng)歷類似，然后互相之間的趨同性。對他們來說，全面認識這個社會那就需要很長時間。
章：學生的經(jīng)歷是差不多。
高：對，所以他們之間很難互相影響，或能有一個大的飛躍或提高。但在德國就不是，你看我的同學，有服務員，有木工，有木匠、鐵匠，他們在不同領域，社會中扮演不同角色，他們的個人世界是完整的，和他人不一樣的，這樣交流起來，就能夠給其他人完全不一樣的啟發(fā)。但我們這兒，一提就我們宿舍那點事兒，要不食堂那點事兒，這個對設計來講還是比較麻煩吧。因為如果沒有生活經(jīng)歷，沒有體驗，很難憑空想出需要設計出什么，那很困難。
章：對，現(xiàn)在很多日本家庭主婦做的設計很實用，因為她在生活中，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高：那種是最真實的，最需要的，而且能夠非常有針對性的解決問題。
章：學生沒有這些經(jīng)歷，是做不出來這樣的。
高：是呀，所以我就總覺得，原先總提什么藝術源于生活呀，又高于生活呀，或怎么樣。但是生活的確是各種各樣的真實的源泉，真正體會到了才能把它完全的解決好。因為這些不是說，好，我們開始做調研，哪塊兒好，哪塊兒不好，然后我們怎么就變成形而上學的東西了。
章：確實需要有一定的生活經(jīng)歷。但是我們的學生就是這樣的一個狀況，那么，是不是需要在你們教學里，提煉出一些方法教給他們？
高：也不一定，我們可能只是比他們多做了幾年，我的方法對于他也不一定是好用的。但是，我們有可能給他一個方向吧。這個方法呢，應該是東方人愿意總結的東西，把所有事情歸功于幾個途徑，幾個方法去實現(xiàn)。
但是在德國的家具設計教學，更注重實踐，不要懂什么方法，把事情做了，你自然就體會到了，就有方法了。你體會不到，那你就接著做。我告訴你，做過之后的理解是不一樣的！
章：德國更加強調動手，東方更加強調方法？
高：首先就是從動手能力來講，德國有這個能力或者有這個條件。我有的同學都是幾級幾級技工，國家發(fā)的那種標準證書。他們有這種學校啊，培訓啊，家里有工作房啊，就是有興趣自己動手做呀，他有這個習慣。像我們中國人現(xiàn)在，想做一點東西或什么，家里或者是整個社會不提供相應的條件。就這幾年說有木工房啊，就是大家喜歡來做一做，趣味性遠遠大過于實用性。
章：那東方的設計和西方的設計，區(qū)別就在這個方面嗎？
高：也不是，我只是說了一個現(xiàn)象吧，但我覺得是根本的。
章：日本人呢？他們的設計是強調動手還是方法？
高：我覺得日本的設計，應該是在東方里，或者是在世界里做得非常好的，它把傳統(tǒng)和設計區(qū)分開來，傳統(tǒng)就是傳統(tǒng)，設計就是設計，傳統(tǒng)也發(fā)揮得比較好，設計做得也很好。比如在電器呀，或者車領域，日本可以說是領先的，對吧？
我覺得現(xiàn)在我們的設計過于強調中國符號，總強調中國式設計，總要給它打上標簽就不太好。因為有一些東西不見得是哪個國的，或者是誰家的，把一些好的東西，先進的東西，轉換成我們的不是很好嘛？不用非得貼標簽兒。如何通過作品內在的東西去體現(xiàn)我們的文化，現(xiàn)在差的是這個環(huán)節(jié)。
章：教學中，你對學生的要求是什么？是注重強調個人體驗，動手能力，還是方向判斷？你會讓他們可以回避所謂中國式設計的標簽啊，中國符號嗎？
高：是這樣，我們有幾個不同方向，有不同的導師，有不同的背景，我們呈現(xiàn)出來的比較不同方式的。有可能我?guī)У臅尸F(xiàn)一種國際化的一種趨勢，它是按設計的本源去做，側重于材料，工藝和功能的思考。但是我們有傳統(tǒng)方向的，有可能就偏中國傳統(tǒng)的符號，都不一樣。
章：這一次畢業(yè)創(chuàng)作挺成功的，和新的展示空間也有很大關系吧。以前你們做出來，大家看不到，只拿一點點出來，這次這么大的空間，你們有了充分展示的空間。
高：對，這個學校給的這次機會也非常不錯。對學生來說也是一種鼓勵和肯定吧。因為本身我們專業(yè)在燕郊嘛，他們也是做得比較努力，想有一個代表自己的東西。美院人有這種特征，強調自我，對自己有要求。
章：他們從燕郊來美院展出，可能有一種突然回到媽媽的懷抱，被認可的那種感覺。
高：對，原先總說是私生子，是吧？從教學條件各方面，學校也是從多方面考慮，在那邊建了車間，學習的條件還可以。但是對于了解社會或者是看展覽啊，參加活動啊，的確也有很多不便的地方。
章：你對今年的畢業(yè)生，還是比較滿意的，是吧？
高：對的。
章：他們馬上就離開校園，真正的面向社會了。就像剛才你講的，開始要有更多的生活經(jīng)歷了，你對他們有什么期望？
高：我對他們最大的希望就是別太著急，就是把心能夠稍微放平穩(wěn)一些。因為做產(chǎn)品還不像其它類別，它需要一個沉淀或認知，或熟悉的過程。年輕人都有沖勁兒，比較沖動，想往前奔。但是，剛一開始這幾年，還是一定先把基礎做好。那以后你能沖得更高、更遠都沒問題。僅僅為了短期沖刺，缺少很多沉淀的話，以后會有困難。
